第13章

初夏的风带着麦香,吹遍了整个村庄。沈家盼了许久的消息,终于随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尘埃落定。

沈父平反的批文下来了。不仅恢复了原职,还官复原位,派了专车来接人。

那天,全村人都围在沈家门口,看着沈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从车上下来。他比几年前清瘦了些,两鬓添了霜白,眼神却依旧锐利明亮。沈母扑上去,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话都说不完整:“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沈父拍着妻子的背,眼眶也红了:“回来了,让你们受苦了。”

沈听澜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爹。”

“听澜,长大了,也壮实了。”沈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院子里一片欢腾,沈母忙着招呼来看热闹的乡亲,沈听澜给父亲端水递毛巾,满院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林晚秋站在人群外,看着这阖家团圆的一幕,真心为他们高兴,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沈听澜眼尖,一下就瞥见了她,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晚秋,你来了。”

“来恭喜沈大叔。”林晚秋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做的几样酱菜,“一点心意。”

“快进来坐。”沈听澜接过布包,自然地拉着她往院里走,正要介绍,就见沈父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爹,这是林晚秋,平时很照顾我们家。”沈听澜介绍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父打量着林晚秋,这姑娘穿着干净的蓝布衫,眉眼清秀,站在那里落落大方,眼神清澈坦荡,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颔首道:“多谢你照顾我家听澜和他娘。”

“沈大叔客气了,都是应该的。”林晚秋礼貌地应着。

就在这时,吉普车的司机又打开了后座车门,扶下来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着的确良连衣裙,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脸上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看到沈母,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沈伯母,我是巧珍啊。”

沈母一愣,随即认了出来,惊喜道:“巧珍?你怎么来了?”

这姑娘正是她闺蜜张氏的女儿,巧珍。

“我娘说沈伯父平反了,让我跟着车来看看您,顺便……顺便给您带点东西。”巧珍说着,提起手里的网兜,里面装着几包点心和水果。

沈父也认出了她,笑着说:“是巧珍啊,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真俊。”

巧珍被夸得脸一红,偷偷瞟了眼沈听澜,眼里带着点少女的羞涩。她从小就听娘说,自己是沈伯母内定的儿媳,这次来,也是存了几分心思的。

沈听澜看到巧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想到,巧珍会跟着父亲一起回来。

林晚秋心里也咯噔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沈母拉着巧珍的手,亲热得不行,又是问长问短,又是给她拿水果,转头对沈父说:“这是老张的女儿,巧珍,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呢。”

沈父笑着点头:“记得,是个乖孩子。”他看巧珍眉清目秀,又知根知底,心里隐约有了些想法,只是刚回来,没好立刻说。

沈听月在旁边看得清楚,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小声说:“哥,她怎么来了?”

沈听澜没说话,只是往林晚秋那边看了一眼。她正低头帮沈母择菜,侧脸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可他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装作帮忙择菜,低声说:“别多想。”

林晚秋抬眼看他,笑了笑:“我没多想。”

话是这么说,可院子里的气氛,已经悄然变了味。沈母拉着巧珍说个不停,沈父偶尔插话,看着巧珍的眼神也带着满意。不知情的乡亲们,已经开始打趣:“这姑娘跟听澜站在一起,真般配!”

巧珍听到这话,脸更红了,偷偷看了沈听澜一眼,眼里的羞涩更浓了。

沈听澜的脸色沉了沉,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沈父叫住了:“听澜,过来,跟我说说这几年村里的事。”

他只能暂时作罢,跟着父亲进了屋。

屋里,沈父问起这几年家里的情况,沈听澜捡要紧的说了,提到林晚秋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晚秋帮了我们家很多,听月的病,家里的吃穿,多亏了她。”

沈父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不同,不动声色地问:“哦?这姑娘是哪家的?”

“就是村里的,爹娘走得早,一个人过,很能干。”沈听澜简单说了说。

沈父点点头,没再追问,心里却有了数。儿子这语气,分明是对那姑娘上心了。他看了眼院外正和沈母说笑的巧珍,又想起妻子之前在信里提过的“娃娃亲”,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院外,巧珍看到林晚秋一直在忙前忙后,沈听澜对她又格外不同,心里渐渐起了些酸意,凑到沈母身边,轻声说:“沈伯母,这位林姑娘……跟听澜哥很熟吗?”

沈母看了眼林晚秋,又看了眼巧珍,心里叹了口气,含糊道:“嗯,邻居,平时互相帮衬着。”

有些话,她现在也说不清了。

林晚秋像是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依旧低头做事,只是手里的动作,慢了些。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沈父刚回来,对她一无所知,对巧珍却带着旧情和熟悉感,这场较量,比之前和沈母的无声对峙,要难多了。

风穿过院子,带来远处的蝉鸣。沈听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林晚秋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会儿,我跟我爹说清楚。”

林晚秋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暖意,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前路多难,只要他心意不变,她就不怕。

而沈父站在门口,看着儿子和林晚秋交换眼神的瞬间,那眼神里的默契和在意,是藏不住的。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看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得好好理理这其中的头绪了。

一场关乎儿女情长的风波,在沈父归来的喜悦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沈听澜从屋里出来时,额角的青筋还在跳。

父亲虽然没明说,但那几句关于“巧珍知根知底”“和你从小相识”的话,已经像根刺扎进他心里。他原本以为,母亲松了口,父亲回来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可万万没想到,巧珍会跟着一起来,还被父亲当成了“自家人”。

院子里,巧珍正拿着块帕子,给沈母擦汗,一口一个“沈伯母”叫得亲热,眉眼间的讨好藏都藏不住。沈父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带着笑意,显然很受用。

乡亲们还在起哄:“沈大叔,这姑娘是不是给听澜说的媳妇啊?看着真登对!”

“就是就是,知根知底的,多好!”

巧珍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一副娇羞的模样,却偷偷用眼角瞟沈听澜,眼里满是期待。

沈听澜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烦躁得想骂人。他明明已经跟母亲说清楚了,明明已经跟晚秋定了心意,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杀出个巧珍?还带着父母辈的那点旧情,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又冷又硬,“巧珍只是张阿姨的女儿,来做客的。”

起哄的乡亲们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讪讪地闭了嘴。

巧珍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圈都红了,委屈地看向沈母:“沈伯母……”

沈母也觉得儿子太不给面子,皱了皱眉:“听澜,怎么说话呢?巧珍是客人。”

“我没说错。”沈听澜梗着脖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晚秋身上。她正站在灶台边,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背影看着有些单薄。

他的心猛地一揪——她肯定听到了,肯定难受了。

“爹,娘,我有话要说。”沈听澜深吸一口气,走到父母面前,语气坚定,“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就是晚秋。我想娶她,这事我跟娘已经说过了。”

这话像颗炸雷,在院子里炸开了锅。

沈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林晚秋。”沈听澜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目光坦然地迎上父亲的视线,“这几年家里最难的时候,都是她帮衬着过来的。她是个好姑娘,我认定她了。”

巧珍彻底愣住了,脸上的娇羞变成了错愕,随即涌上浓浓的难堪和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听澜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娘说……”

“张阿姨说的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当不得真。”沈听澜打断她,语气里没了对长辈的顾忌,只剩下对这份纠缠的厌烦,“巧珍,你是个好姑娘,但我对你只有兄妹情,没有别的意思。耽误了你,我跟你道歉,但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我自己。”

“你……你太过分了!”巧珍又气又急,哭着跑回了客房,“砰”地关上了门。

沈母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让巧珍多难堪!”

“难堪也比耽误她强!”沈听澜寸步不让,“娘,您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我……”沈母被噎得说不出话,看向沈父,眼神里满是求助。

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沈听澜:“胡闹!我刚回来,你就给我整这出?林晚秋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但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我不是草率。”沈听澜的声音低了些,却依旧坚定,“我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她的好,我比谁都清楚。爹,您总说要明辨是非,难道因为巧珍是张阿姨的女儿,我就要委屈自己,毁了两个人的一辈子吗?”

这话戳中了沈父的软肋。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屈从”和“不公”,如今却差点让儿子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沉默了,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灶台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林晚秋从始至终没回头,只是默默地往灶里添柴,仿佛院里的争执与她无关,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都散了吧,家事就不劳各位操心了。”沈父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沉稳。

乡亲们见状,识趣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多看林晚秋几眼,眼神里满是探究。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沈家一家人,和沉默的林晚秋。

沈父站起身,走到林晚秋面前:“晚秋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林晚秋连忙转过身,擦了擦手,摇了摇头:“沈大叔言重了,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不关你的事。”沈父看着她,眼神复杂,“听澜这孩子倔,但他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改。你们的事……容我想想。”

说完,他转身进了屋,沈母连忙跟了进去,想来是去劝丈夫了。

沈听澜走到林晚秋身边,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心里又疼又悔:“对不起,刚才……”

“没事。”林晚秋打断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点勉强,“你能说出来,我很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他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坚定地说出“我要娶她”,这份心意,比任何承诺都让她安心。

“别担心。”沈听澜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我爹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会明白的。”

林晚秋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沈父那一关,恐怕没那么容易过。但只要他站在自己身边,再难,她都能扛过去。

客房里,巧珍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带着母亲的嘱托来的,明明沈伯母一直对她和颜悦色,怎么会突然杀出个林晚秋?那个乡下丫头,凭什么跟自己抢?

她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沈伯母说了,她才是听澜哥的媳妇,这个位置,她不能让给别人!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沈听澜看着紧闭的客房门,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不管是谁,都别想拆散他和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