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麦麦站在玻璃门外,伞尖点着地,像一尊突然按了暂停的雕像。张天没动,刘芳草也没动,咖啡杯底那张纸条还压在桌角,像枚没拆的雷。
三秒后,风铃又响了,这次是孙叶推门进来,发梢沾着点雨星子,手里拎着两袋水果。
“哎哟,你们仨在这儿搞地下党接头呢?”她笑嘻嘻地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苹果滚出来一个,撞到了张天的鞋尖。
他弯腰捡起,顺手塞回袋子里,没看刘芳草,也没看门外的曹麦麦。雨下大了,玻璃门上的水痕把曹麦麦的脸拉得歪歪扭扭,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
“走吧,”他拍拍裤子,“我妈炖了肘子,再晚去,我爸就得拿筷子敲碗了。”
孙叶挽住他胳膊,热乎乎的,“你爸敲碗是想你,我爹敲碗是想让我赶紧嫁出去。”
刘芳草忽然开口:“你爸最近……还好吧?”
“还行吧,”孙叶耸耸肩,“就是老念叨银行的事,说现在年轻人升得太慢,得靠家里铺路。我说你家张天不是升得挺快?他哼一声,说‘快也是个暴发户崽子,根基不稳’。”
张天笑了笑,没接话。他记得高中时孙父来开家长会,穿一身藏青色西装,皮鞋锃亮,看人时眼皮都不抬全,只露一条缝。当时他还以为那是行长的标配表情,后来才懂,那是“看不上你”的专用脸。
车开到半路,雨小了。孙叶在副驾哼歌,张天盯着前方,脑子里却飘着刘芳草那句话。
“你爸最近……还好吧?”
寻常问候,可她说的时候,手指在杯沿绕了三圈,像在数什么。
他没带手机,但读心术这玩意儿,不挑设备,只挑人。
到了张家门口,门一开,香气扑面。张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头:“可算来了!你孙叔刚打电话,说路上堵,晚半小时。”
“孙叔?”张天一愣。
“你岳父啊!”张爸在客厅喊,“今儿咱两家聚聚,亲上加亲!”
张天嘴角抽了抽。亲上加亲?他记得上回“亲上加亲”,是高二那年孙父来家访,看见他爸穿拖鞋接客,当场就冷了脸,走的时候留下一句:“婚姻不是扶贫。”
饭桌上,张爸张妈热情得像在演《家有儿女》番外篇,端菜倒酒,忙得团团转。孙父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抖了抖伞,皮鞋在门口地毯上蹭了三下,仿佛踩到了什么脏东西。
“老张,”他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听说你们家天儿最近在支行搞了个大单?”
张天刚夹起一块肘子,闻言手一稳:“小项目,碰巧成的。”
“碰巧?”孙父笑了,“王建国那笔五百万,审计组都惊动了。你们支行,以前有这量级的客户吗?”
张天咬了口肘子,酱香浓郁,肉烂脱骨。他咽下去,说:“客户信任我呗。”
“信任?”孙父放下茶杯,瓷底磕在桌上,清脆一声,“你们家祖上三代,有在银行干过的吗?”
空气静了一瞬。
张妈手一抖,汤勺碰到了碗边。
张天抬头,看着孙父。老头头顶情绪颜色是深灰,边缘泛着铁锈红,像烧糊的铁锅。
心声缓缓浮现:
“这小子运气好,踩狗屎运撞上王建国。可运气不会一直有。叶儿得嫁个稳当人,总行李行长家那小子,下周就回国了,条件多好——海归,家底厚,老子是总行信贷部的,一句话能批十个亿。这婚得赶紧定,不能再拖。”
张天慢慢嚼着肉,把每一丝味道都压进牙缝里。
他忽然笑了:“孙叔,您说祖上三代?我祖上可了不得。”
“哦?”孙父挑眉。
“我祖上,姓张,名飞,字翼德,涿郡人也。”他夹起一筷子蒜泥,“当年在长坂坡一声吼,吓退曹军百万兵。要按您这逻辑,我是不是得去当保安队长,才不算辱没门风?”
满桌一静。
张爸噗地喷了口酒,张妈赶紧递毛巾。孙父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张飞?那你倒是吼一个我听听?”
“不用吼。”张天笑眯眯,“我走的是智取路线。您知道诸葛亮为什么能当丞相?因为他从不靠爹妈。”
孙父脸一沉,正要开口,张天却端起酒杯:“来,孙叔,敬您一杯。您当年也是从柜员做起的吧?不容易。我这暴发户崽子,还得向您多学习。”
酒过三巡,张天开始“失控”。
他主动敬酒,一杯接一杯,嘴上说着“我敬您,我敬您儿子,我敬您家祖坟冒青烟”,眼神却越来越迷离。
孙父越喝越顺,话也越放越开:“……你们这些年轻人,以为靠点小聪明就能出头?银行是什么地方?是权力场!关系网!你爹卖早点,我妈卖煎饼,咱们家底子清清楚楚,可有些人,非要装大尾巴狼……”
张天垂着眼,手指在杯沿轻轻敲了三下,像在打摩斯密码。
他集中精神,锁定了孙父的脑袋。
心声如潮水涌来:
“这婚必须拆。李公子下周就到,我已经安排叶儿去机场接机。这小子再能耐,也斗不过总行的线。等叶儿和李家定了,她自然就懂了。感情?感情能当KPI吗?能当晋升材料吗?笑话!”
张天忽然笑出声。
“怎么,醉了?”孙父斜眼看他。
“没醉。”他摇摇头,眼神涣散,“我在想,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为的是兄弟情。可要是他大哥刘备非要把他妹妹嫁给曹操儿子,你说关二爷还过不过关?”
孙父一愣,随即冷脸:“胡言乱语!”
张天不答,仰头又灌了一杯。
散席时,他脚步虚浮,孙叶扶着他往外走。张爸张妈在门口挥手:“下次再来啊!”
雨又下了起来,不大,细细密密。
车里,孙叶没开音乐,也没说话。张天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耳朵却竖着。
他不敢开读心术——怕看到她心里也是一片灰。
但他能听心跳。
咚、咚、咚……慢,稳,像在数秒。
然后,节奏变了。
咚咚、咚咚、咚——快了两拍,又猛地收住。
像在挣扎。
他睁开眼,窗外路灯一盏盏划过,映在她侧脸上,明暗交替。
“孙叔今天,是不是喝多了?”他轻声问。
她摇头:“没有。他……就是那样。”
“他说的李公子,是总行李行长的儿子?”
她手指绞着安全带,点头。
“你见过他?”
“没见过。”她声音很轻,“我爸说,他哈佛毕业,回国进总行,前途无量。”
张天笑了下:“哈佛?那他肯定懂期权定价模型。”
“你能不能正经点?”她突然转头看他,“我爸也是为我好!”
“我知道。”他声音平静,“他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车停在她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手搭在门把上,却没开门。
“张天,”她低着头,“你说……我们这样,真的行吗?”
他没答。
他知道,她不是在问他。
她是在问自己。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
“孙叔安排你去接机,是吧?”他问。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大。
他笑了:“你心跳快了三拍。”
她抽回手,推门下车,高跟鞋踩在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没下车,只是摇下车窗。
她站在雨里,回头看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把车窗缓缓升起。
玻璃隔绝了雨声,也隔绝了她的脸。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
McFly。
“你挡了别人的路,就得准备挨刀。”
他删掉消息,打开录音功能,对着麦克风轻声说:
“关羽要是知道刘备要把关银屏嫁给曹操儿子,他不会过五关——他会先砍了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