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连我都认不出了。
却每天清晨对着窗外喃喃自语:“雨亭,今天该送花了。”
整理旧物时,我发现一封泛黄的情书:
“若你收到这束风信子,便知我此生悔恨。”
邻居告诉我,雨亭是父亲年轻时因前途抛弃的初恋。
辗转找到独居的雨亭婆婆,她白发苍苍,终身未嫁。
我带她来到父亲床前,他混沌的眼睛突然清明:
“雨亭,你…肯收下迟了五十年的花吗?”
她颤抖着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我一直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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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锈钢小勺磕在碗沿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轻响。陈念舀起一勺温热的蔬菜肉糜粥,小心地吹了吹,这才凑到父亲陈伯言干裂的唇边。“爸,来,张嘴。”
父亲歪着头,目光像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玻璃珠,茫然地在陈念脸上滚动,又毫无焦点地滑开,投向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白色天空。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滚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陈念的心往下沉了沉,手却稳稳地端着勺子,声音放得更柔缓:“是我呀,爸,念念。吃一口,好不好?”
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迟缓地转回来,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陌生的审视。过了好一会儿,一丝微弱的、孩童般困惑的神情浮上来。“你……是谁啊?”他问,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陈念喉咙一哽,那点强行维持的平静瞬间裂开缝隙。三年了,父亲陈伯言脑海里的橡皮擦,终于毫不留情地将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名字和模样彻底擦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腔里的酸涩,几乎是带着点哄骗的语气:“我是照顾您的人,先吃饭,好吗?”
父亲顺从地张开嘴,眼神又飘远了,仿佛吃下的不是食物,只是空气。
喂完最后一口,陈念替他擦净嘴角,扶他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窗外,晨光熹微,刚染亮城市钢筋水泥的轮廓。父亲浑浊的视线投向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就在陈念以为他又要陷入一整天的沉默时,一个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奇异执念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
“雨亭……今天……该送花了。”
雨亭?陈念的手僵在毯子上。又是这个名字。像一段顽固的、无法被疾病抹除的密码,在每个相似的清晨准时响起。这陌生而遥远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父亲日益荒芜的记忆废墟里,突兀又固执。
几天后,趁着父亲难得的午睡,陈念决定彻底清理一下他书桌底下那个积满灰尘的旧樟木箱。箱子沉重,散发着一股陈年的纸张和樟脑混合的、令人鼻子发痒的气味。里面塞满了早已褪色的旧课本、一沓沓泛黄的备课笔记、几枚生锈的校徽……父亲曾经是大学里颇受敬重的文学教授,如今,这些凝聚了他半生心血的纸页,对他而言已毫无意义,如同废纸。
陈念一件件清理着,动作近乎机械。直到一个硬质的边角,硌到了她的指尖。她拨开几本厚重的硬壳书,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封面的老式相册露了出来。相册里大多是些褪色的黑白照片,青年时代的父亲意气风发,站在讲台上,或是与一群同样年轻的同事合影。翻到最后几页,一张夹在塑料膜里的照片滑落出来,飘落在陈念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