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黄巢背着“破军”,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潜回了记忆中的村庄。月光惨淡,给破败的土坯房和歪斜的篱笆投下扭曲的暗影。村道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不是血腥,却比血腥更令人心头发紧——那是一种被抽干了生气的、坟墓般的死寂。

他心头疑云密布。预想中县令屠村的惨状并未出现,甚至没有大规模翻动破坏的痕迹。大多数屋舍门窗紧闭,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失明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不速之客。然而,当他掠至村西头刘寡妇那间熟悉的茅屋时,脚步猛地顿住。

门虚掩着,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粗陶碗碟碎裂一地,灶膛冰冷,积了厚厚的灰尘。地上隐约可见几道早已干涸发黑、拖拽状的污渍。一股淡淡的、被灰尘掩盖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钻入鼻腔。

只有刘寡妇家!只有她家,遭到了明显的劫掠和破坏!她的儿子,那个被里正“推荐”做‘仙童’的男孩,如今何在?

县令没来?那又是谁?为了什么?

黄巢的眼神骤然变得比冬夜更冷。他轻轻阖上刘寡妇家的破门,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村子中央那座相对体面的青砖院落——里正王有德的家。

院内出奇地安静。黄巢伏在墙头阴影里,凝神细听片刻,确认只有主屋传来老里正粗重而略显虚浮的鼾声。他身形一闪,狸猫般翻过墙头,落地无声。没有惊动看门狗——那狗似乎也不在了。

他避开堂屋,绕到屋后。一扇糊着厚厚窗纸的木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扇窗的位置很隐蔽,位于柴房与主屋的夹角处,不像其他窗户那样透出光亮。黄巢指尖微微用力,无声无息地在窗纸角落戳开一个小洞。

屋内并非卧房,而像是一间简陋的书房兼储藏室。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可见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墙角堆着农具杂物。一张掉漆的旧书桌摆在正中,桌面上除了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还摊着几本发黄的账簿。

吸引黄巢目光的,是账簿旁边,一件与这农家环境格格不入的器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的物件,非金非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形状像是一面缩小的盾牌,又像一枚放大的令牌。牌面上刻满了极其繁复扭曲的纹路,线条细密而诡异,交织成难以名状的图案,隐隐构成一个狰狞的兽首轮廓。兽首的双眼位置,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奇异石头,即便在黑暗中,也仿佛有微弱的血光流转。

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隔着窗纸都隐隐传来。这绝不是里正王有德一个乡下土财主该有的东西!甚至不像寻常江湖帮派的信物!

黄巢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停留,悄然后退,如同来时一般融入夜色。他没有离开村子,而是在村外一处视野极佳、又能俯瞰里正家后院的废弃砖窑里潜伏下来。直觉告诉他,这诡异的平静下,潜藏着比县令屠刀更阴毒百倍的东西。他要等,等那藏在幕后的黑手自己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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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黄巢如同磐石般守在砖窑的阴影中,只靠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收集的露水维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入定调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夜枭般,时刻锁定着里正家后院的动静。

里正王有德这几日显得异常焦躁。他时常在院子里踱步,唉声叹气,眼神躲闪,偶尔望向村西刘寡妇家的方向,脸上会掠过深深的恐惧和愧疚。他几次走到后门,似乎想出去,却又犹豫着缩回脚步,最后烦躁地关紧门闩。

第三日深夜,月隐星稀。黄巢的耳朵微微一动。他听到了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踩过枯叶的脚步声,从村子后山的方向传来,目标直指里正家后院!

来了!

黄巢精神一振,将气息压得更低,整个人仿佛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后院的柴扉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夜行衣中、连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此人身材不高,但动作极为轻捷,落地无声,显然轻功不俗。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确认无人后,径直走向里正卧房的窗户,屈指在窗棂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

片刻后,卧房内亮起了微弱的油灯光。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露出里正王有德那张苍白憔悴、写满惊惧的老脸。

“你…你怎么又来了?!”里正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抗拒。

“哼。”蒙面人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刻意改变过声线,“王有德,事情办得如何了?上面要的‘生辰八字’,可都齐备了?”

“还…还差几个……”王有德眼神躲闪,额头渗出冷汗,“都是些半大孩子,他们的生辰,各家都捂得紧,轻易问不出来啊……再…再给我些时日……”

“时日?”蒙面人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上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上次刘寡妇家的崽子,你倒是交得爽快,怎么,现在良心发现了?”

听到“刘寡妇家的崽子”,王有德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那…那是没办法!…我…我也是被逼的!可那是条人命啊!现在又要我再去害别的孩子…我…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做不到?”蒙面人猛地向前一步,一股阴冷的气息透过窗户缝隙逼向里正,“王有德,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哈...哈哈哈...”

从你接下那面‘血煞令’起,你为了你儿子,把刘寡妇的儿子交出来那天起,你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上了这条船,还想下去?做梦!”

“恶心人的老东西,做带路党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拒绝。假模假样的,真是像极了猫哭耗子。”

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声音如同地狱吹来的寒风:“上面说了,这次‘血祭北斗’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你若不办,或是走漏了风声……哼!刘寡妇家那崽子是什么下场,你很清楚!下一个,就是你全家!你那刚满月的小孙子,真是人见人怜呀!你也不想断子绝孙吧?”

“不!不要动我孙子!”王有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低吼起来,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绝望,“我…我办!我再去想办法!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家人…”

“这才像话。”蒙面人语气稍缓,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记住,要‘合适’的童男童女,生辰八字必须符合上面给的要求!七日之内,名单必须交齐!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无情。

就在蒙面人威胁完毕,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