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窟深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雷蛮子那张因焦躁而扭曲的豹脸。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洞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脚下踩碎的几块盐粒,如同他此刻濒临崩溃的耐心。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雷蛮子猛地停在黄巢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挫败,“老子按你说的,把各条出去的道都卡死了!连耗子洞都派人盯着!可那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娘的属乌龟的?缩在壳里就能把信儿送出去?!”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盐岩柱上,震得簌簌落盐。“老子现在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看着洞里那些兄弟,看谁都他妈像叛徒!这感觉,比后背插着毒箭还难受百倍!还有……”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因为‘赶走’你这事,帮里人心有些散了!独眼彪那几个老家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疙瘩。下面小的们更是惶惶不安,交头接耳,看老子的眼神都透着猜忌!再这么下去,不用王老二打上门,咱们自己就得先崩盘!”
黄巢盘膝坐在兽皮上,擦拭着横于膝头的“破军”。幽暗的火光下,厚重的刀身流淌着冷硬的乌光,那些古老的划痕如同沉睡的血管,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红。刀柄的“血蛟筋”传来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呼应着洞穴内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沉稳得像洞外亘古不变的盐山:“急什么?钓鱼,最忌心浮气躁。你下的网再密,鱼若不饿,或者嗅到了危险,自然不肯咬钩。你越是大张旗鼓、风声鹤唳,那藏在暗处的鬼,就越是不敢动弹。”
“不饿?老子都快急得把他生吞活剥了!”雷蛮子低吼,但看着黄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焦躁的情绪稍稍被压制,“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耗着?人心耗不起!”
“那就给他下点更香的饵。”黄巢的手指缓缓抚过“破军”冰冷的刀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觉得,机会真的来了,大到足以让他铤而走险,大到让他忘记危险。”
雷蛮子豹眼一眯:“更香的饵?怎么下?”
“假戏真做,把水搅得更浑。”黄巢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布下一盘杀机四伏的棋局,“你方才说人心不稳?正好利用。明面上,你要表现出因‘内讧’驱逐我之后,帮内元老不服,新老矛盾激化,你雷老大威信受损,焦头烂额,甚至……要自断臂膀!”
“自断臂膀?”雷蛮子心头一跳。
“对。”黄巢目光扫过洞内几个方向,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些或忠诚或叵测的身影,“找个由头,挑两个你平日里最信任、地位也足够高、但性子相对耿直的心腹,比如…‘铁塔’赵夯和‘快刀’孙七。当众与他们发生剧烈冲突!斥责他们倚老卖老,质疑你的决定,动摇帮内根基!冲突要激烈,动静要闹大,让所有人都看到!然后,你盛怒之下,将他们‘驱逐’出帮!让他们‘滚得远远的’,去执行一个看似重要但实则远离核心、甚至可能送死的任务,比如……去邻县联络一个脾气古怪、交易风险极大的私盐贩子‘鬼见愁’。”
雷蛮子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爆闪:“你是说…让赵夯和孙七假意被逐,实则潜伏在外,作为一支奇兵?同时,也让那叛徒以为我雷蛮子众叛亲离,连最信任的心腹都反了,势力大损,正是他通风报信、甚至里应外合的大好时机?”
“不错。”黄巢点头,“这饵够不够重?一个被‘内讧’搞得威信扫地、连心腹都容不下的雷蛮子,一个看似空虚混乱的盐窟,对那叛徒和他背后的主子来说,是不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他还能忍得住不冒险传递消息,甚至亲自跳出来?”
雷蛮子脸上的焦躁被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狠厉的神色取代,他用力一拍大腿:“妙!妙啊!黄兄弟,你这脑子,真他娘的是七窍玲珑!老子服了!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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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如毒藤般迅速蔓延。
次日正午,盐窟主洞内,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如期上演。
起因只是一次寻常的盐货交割核算。负责账目的孙七,一个精瘦干练、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对着账册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大,这次给‘黑风寨’的货,按老规矩抽三成利,可这数目…似乎对不上,少了半成。”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在略显嘈杂的洞内传开。
坐在虎皮椅上的雷蛮子正烦躁地灌着劣酒,闻言猛地将酒碗顿在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酒液四溅!
“放屁!老子亲自过的手,能错?!” 他豹眼圆睁,须发戟张,怒气勃发,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孙七!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怀疑老子中饱私囊?!”
旁边的“铁塔”赵夯,一个身高八尺、壮硕如山的巨汉,皱了皱眉,瓮声瓮气地开口劝解:“老大,孙七不是那意思,他就是觉得账目有点出入,问清楚也好……”
“问清楚?” 雷蛮子猛地站起来,指着赵夯的鼻子破口大骂,“赵夯!连你也来质疑老子?!老子看你们这些老家伙,是越来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觉得老子伤了,赶走了黄巢,就镇不住场子了?!啊?!”
他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桌,杯盘狼藉:“好!很好!你们不是觉得老子不行了吗?觉得老子处事不公吗?滚!都给老子滚出去!省的碍眼!”
“老大!” 孙七脸色涨红,似乎想辩解。
“滚!” 雷蛮子咆哮着打断他,抓起手边一个粗陶碗狠狠砸了过去,在孙七脚边摔得粉碎,“带着你的账本,给老子滚去邻县!找‘鬼见愁’那老疯子!他那批‘黑货’不是一直想出手吗?你去给老子谈下来!谈不下来,就别他妈回来见老子!还有你,赵夯!你也给老子滚!去给孙七当护卫!省得你们在老子面前碍事!”
这番突如其来的雷霆震怒,夹杂着对老兄弟的侮辱和毫无道理的驱逐令,瞬间惊呆了洞内所有人!盐枭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赵夯和孙七更是满脸错愕、屈辱和难以置信!他们跟随雷蛮子多年,出生入死,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老大!你…” 赵夯虎目圆睁,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怎么?想造反?!” 雷蛮子刷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尖直指二人,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魔,“再啰嗦一句,老子现在就清理门户!”
死一般的寂静。
孙七死死咬着牙,眼神复杂地看了暴怒的雷蛮子一眼,又扫过洞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猛地一扯还在怒视雷蛮子的赵夯,低吼道:“夯子!我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账册,拉着满腔悲愤、几乎要爆发的赵夯,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主洞,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洞外的甬道中。那决绝的背影,充满了被抛弃的悲凉和愤怒。
洞内死寂持续了许久。雷蛮子胸膛起伏,拄着刀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帮众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角落阴影里,独眼彪那只独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悄悄瞥了一眼雷蛮子,又迅速低下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看守盐仓的老人“哑巴李”,浑浊的眼珠在雷蛮子和洞口方向来回转了两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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