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反射着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空气中混杂着机油、过载能量符的焦糊味和来历不明的基因药剂那甜腻的腥气。这里是璇玑界的三不管地带——“沉沦之城”的黑市。
林晚将自己最后几张“聚灵符”整齐地摆在租来的简陋摊位上。
这些符箓是她的心血，也是她身家性命所系。它们看上去很怪，没有传统符箓那种行云流水的朱砂笔触，取而代之的是用磁控溅射技术镀上的、呈现出精密几何美感的银灰色纳米薄膜。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对符箓之道的亵渎。
“喂，我说你这玩意儿到底行不行啊？”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捏起一张符，粗大的手指几乎要将薄如蝉翼的符纸捻碎，“看着就像是哪个废弃流水线上下来的垃圾。这能聚灵？别是聚来一道天雷把老子劈了吧！”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林晚垂着眼，声音不大但清晰：“我的符，能量转化率比市面上的标准聚灵符高至少30%，而且能量输出极其稳定，绝不会有灵力反噬的风险。”这是她用现代物理学和材料学知识，结合这个世界粗糙的符文原理优化出来的结果。
壮汉嗤笑一声，把符箓摔回摊位上：“吹牛谁不会？你一个连引气都费劲的废灵根，懂什么叫能量输出？滚回你的垃圾星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废灵根”三个字就是原罪。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卑不亢，正要开口反驳，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
整个嘈杂的黑市瞬间死寂。
人群像被无形的大手推开，让出一条通路。一队身着玄黑色动力甲的士兵肃然走来，他们步伐整齐划一，盔甲上闪烁着代表军方的冷硬辉光。为首的男人没有穿戴头盔，他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墨黑的眼眸比星墟最深处的黑暗还要沉寂。
天枢星盟，首席灵能指挥官，谢凛。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见过他，在星盟的宣传光幕上，在无数人的敬畏传颂中。但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化神期巅峰的恐怖气场，还是第一次。那是一种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冻结的强大与冷漠。
谢凛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林晚那个小小的摊位上，或者说，是落在了那几张被壮汉唾弃的、造型奇特的符箓上。他此行是为了追查一批从军方秘密实验室流出的高稳定性能量模块，而它们，恰恰运用了某种前所未见的符文编码技术。
他走到摊位前，那壮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缩到一旁。
谢凛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拿起一张林晚的聚灵符。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的温度似乎比金属还要冰冷。他没有注入灵能，只是用神识轻轻一扫。
一股精纯、稳定、几乎毫无杂质的能量流动结构，在他的神识感知中清晰呈现。它不符合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符箓流派，却又高效得不可思议，仿佛本身就是一条完美的物理定律。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是你做的？”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
林晚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
谢凛的目光终于从符箓移到了她的脸上。一张清秀而略显苍白的脸，没什么特别，唯独那双眼睛，在面对他这生杀予夺的权势时，没有谄媚或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的倔强和不屈，像黑暗中顽强燃烧的星火。
他想起了她的资料。林晚，边缘星域出身，父母双亡，灵根测试……废灵根。
一个废灵根，能制作出这种连谢家符箓大师都未必能企及的稳定结构？
荒谬。
他内心深处，那根因童年阴影而绷紧的弦被轻轻拨动。无法解释的才能，往往与无法预料的背叛联系在一起。
“来历不明的技术，在黑市流通，按星盟法，应予收缴。”他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这些是她全部的希望。
“我……”她想辩解，说这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这种辩解显得多么可笑和无力。
谢凛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信用芯片，丢在摊位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星盟征用。这是补偿。”
他的副官立刻上前，将摊位上剩下的几张符箓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能量屏蔽盒里。
自始至终，谢凛的眼神都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他转身，带着他那支如同死神阴影的队伍，消失在黑市的另一端。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而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林晚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她捡起那枚冰冷的信用芯片，上面显示的数额，不多不少，刚好是她这些符箓的市场价。他没有仗势欺人，却用最冷漠的方式，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和创造。
可她的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拿起符箓时专注的侧脸，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是他身上那股强大到令人颤栗的气息。
他救了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份突如其来的相遇，像一颗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回到租住的狭小屋子，林晚还没从与谢凛的相遇中完全回过神，刺耳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居住区。
“警告！警告！编号G-78型星兽‘虚空利爪’突破外层防御网，正在接近本星域！所有居民立刻进入避难所！”
林晚脸色一变。她所在的边缘星域，是抵御星墟界域异动的第一线，遭遇星兽袭击是家常便饭。但G-78型，那可是能轻易撕裂星舰装甲的危险物种。
她迅速冲向公共避难所，混乱的人潮中，她被挤得东倒西歪。头顶的天幕已经被染成了诡异的紫色，巨大的阴影掠过，伴随着建筑被撕裂的轰鸣。
避难所的能量护盾在剧烈闪烁，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地面随之震颤。光幕上显示着战况，星盟的驻守舰队正在与那头巨大的星兽缠斗，但显然落于下风。
“它的能量核心在不断跃迁！我们的锁定系统跟不上！”频道里传来驾驶员焦急的吼声。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挤到一台公共数据终端前，双手飞快地敲击，调出了对外传感器的公开数据流。屏幕上，代表星兽的能量模型狂乱跳动，毫无规律可言。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剧痛猛地刺入她的识海。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色，无数的数据流、因果线在她脑中炸开。深藏在她识海中的“星晷”碎片，被这生死一线的强烈刺激激活了！
她没有看到完整的未来，只看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画面——那头星兽能量核心在它左侧第三根骨刺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持续时间仅有1.3秒的能量低谷！
那不是跃迁，是它攻击蓄力时的能量回路转换！
剧痛让林晚几乎晕厥，但她的理智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的科学思维立刻接管了一切。她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疯狂地将那个“预见”的碎片信息转化为可以执行的战术数据。
“来不及了……”她看着战况光幕，驻守舰队的阵型即将崩溃。
突然，一道金色的光芒撕裂了紫色的天幕。一架通体玄金、造型冷酷而优雅的灵能机甲，如神兵天降，瞬间加入了战场。机甲的胸前，是谢家醒目的“破军”徽记。
是谢凛！他竟然亲自来了！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看到他的机甲灵活地躲过星兽的致命一击，但也被逼得连连后退。他同样无法锁定那个飘忽不定的能量核心。
不能再等了！
林晚不顾一切地接通了一条低级加密的公共求助频道，那是战场上提供给平民的最后希望。
“这里是平民林晚！我有‘虚空利爪’的弱点坐标！”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抖。
频道里一片死寂，随即传来一个不耐烦的斥责：“胡闹！平民立刻断开连接！不要干扰军事行动！”
“它的能量核心没有跃迁！是能量回路在进行周期性重组！下一次能量低谷将出现在2.3秒后，坐标delta-seven，仰角负15.4度，持续时间仅有1.3秒！这是唯一的机会！”林晚语速极快，将她计算出的一切都吼了出来。
这番话在充斥着专业军事术语的指挥频道里，显得如此突兀和……业余。
没有人理她。
绝望中，林晚切换到明码的公共频道，用尽全力嘶吼道：“谢凛指挥官！相信我一次！攻击delta-seven！”
在“破军”机甲的驾驶舱内，谢凛的眉头紧锁。AI的辅助系统正疯狂计算，却始终无法给出确切的攻击方案。就在这时，那个有些耳熟的、清亮又固执的女声，像一道电流般穿透了所有通讯杂音。
林晚？那个黑市卖符的废灵根？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唐。但那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坐标和时间，却让他心中一动。那是一种纯粹基于逻辑和计算的语言，疯狂，但……自成体系。
就好像她那张奇怪的符箓。
AI提示：未知来源信息，可信度低于0.1%。
战场瞬息万变，他没有时间去验证。星兽的新一轮攻击已经酝酿，如果被击中，即便“破军”也可能受损。
赌一次？
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废灵根？这违背了他所有的原则。
可那双在黑市里倔强燃烧的眼睛，和他手中那枚符箓里完美得不可思议的能量结构，同时在他脑海中闪过。
就是这一瞬间的动摇，他做出了决定。
“所有单位，掩护我！”谢凛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操控着“破军”机甲，放弃了所有防御姿态，将所有能量瞬间注入主炮。
机甲的炮口，精准地转向那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坐标。
1秒。
2秒。
2.3秒！
开火！
一道毁灭性的光束，携带着寂灭万物的剑意，悍然射出。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光束精准地没入了星兽左侧第三根骨刺之下的位置。那里，坚不可摧的甲壳在一瞬间变得如琉璃般脆弱。
“嗷——！”
星兽发出凄厉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随后，那被击中的能量核心引发了剧烈的连锁爆炸。巨大的怪物在绚烂的光芒中，化为宇宙的尘埃。
危机解除。
指挥频道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
谢凛坐在驾驶舱里，看着光幕上最终锁定的数据分析报告。AI的复盘结果显示，林晚吼出的坐标、时间、窗口期，分秒不差。
他沉默地追踪着那道求救信号的来源。
避难所里，林晚浑身脱力，瘫倒在终端机旁，脸色苍白如纸。识海中的剧痛还未完全消退。
避难所的大门被打开，一队士兵走了进来。他们径直来到林晚面前。
“林晚小姐，首席指挥官请您过去一趟。”
林晚被带到了谢凛的临时指挥室。他已经脱下了驾驶服，换上了笔挺的军装，正背对着她，看着舷窗外的星海。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林晚抿了抿唇，她不能说出“星晷”碎片的秘密。她只能低声说：“我……我对能量流动比较敏感，通过公开数据，计算出来的。”
“计算？”谢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星盟最顶尖的战术AI都无法完成的实时计算，你一个废灵根，用民用终端算出来了？”
他的怀疑像冰冷的刀子，让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救了所有人，换来的却是更深的质疑。
“我……”她无力辩解。
看着她苍白倔强的脸，谢凛心中的疑虑与欣赏交织在一起。这个女人，像一个谜。一个极具价值，又或者，极度危险的谜。
他不能让她游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从今天起，你被征召入伍。”谢凛的语气不容拒绝，“编入后勤装备部第七组，负责战损机甲的能量回路检修。这是命令。”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在查清你的底细之前，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晚被带到了璇玑界，星盟的心脏。她成了“破军”军团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
第七组是后勤部最边缘的部门，专门处理那些损坏严重、几乎要报废的机甲。工作繁重，枯燥，且毫无前途可言。
但对林晚来说，这里却是天堂。
那些复杂受损的能量回路，在她眼里，就像是一道道等着她去解开的、最迷人的谜题。她运用自己的科学知识，修复了一个又一个被判定为“无法修复”的能量核心，用拓扑学原理优化了机甲护盾的能量分布，甚至用分形算法重新编写了能量矩阵的稳定编码。
她的成果惊人，但功劳却一次次被上司侵占。她毫不在意。能接触这些最前沿的灵能科技，能留在这个离他最近的地方，她已经心满意足。
她开始默默地关注谢凛的一切。
她知道他统帅着最精锐的军团，也背负着最沉重的责任。她从那些老兵的闲聊中得知，谢凛身负谢家传承的“寂灭剑意”，威力无穷，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反噬其主，侵蚀心智。
他需要定期服用一种特制的丹药来压制。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负责清理谢凛用过的修炼室。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药瓶，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药力。
林晚小心翼翼地将它收了起来。
回到宿舍，她用自己组装的简陋光谱分析仪，解析了那残留的能量。丹药的成分很复杂，是多种珍稀灵植与高纯度能量晶体的混合物。但其中，有一种核心成分，带着狂暴的、毁灭性的气息。
“寂灭剑意”的能量残留。
她明白了，这种丹药是以毒攻毒，用一种强大的镇定能量去中和剑意的狂暴，但长此以往，对神魂的负担极大。
林晚的心揪了起来。
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她翻遍了自己从地球带来的所有知识。材料学、生物化学、电磁学……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一种基于碳纳米管和富勒烯结构的复合材料上。这种材料在她的理论中，可以构建出一种“能量陷阱”，被动地吸收和中和特定频率的游离能量。
她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从黑市和各种渠道购买材料。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她躲在宿舍里，像前世在实验室里一样，反复实验、调整配方、优化结构。
最终，她成功了。
她将这种特殊的纳米材料织成细密的纤维，再混入几种有安神效果的、最普通的灵植干花，最后用一块朴素的棉布，缝制成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香囊。
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边缘星域最常见的护身符。但只有林晚知道，它内部的微观结构，是一个何等精密的能量吸收矩阵。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机会很快来了。她因为修复了一台被高阶星兽精神污染的机A级机甲（别人都怕被污染，她却用屏蔽电场和滤波算法完美解决了），被破格允许提交一份技术报告给指挥官办公室。
她把报告和那个小小的香囊一起递给了谢凛的副官。
“这是什么？”副官看着那个土气的香囊，皱起了眉。
“是……是我家乡的一种安神香囊，对缓解精神疲劳有点效果。”林晚低着头，不敢看他，“指挥官日理万机，或许……或许能用上。”
谢凛是在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件时，看到那个香囊的。
他随手拿起，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草木香气传来，很普通，却莫名的让人心安。他想起了那个在黑市里眼神倔强的女孩，那个在战场上声音发颤却吼出唯一生机的女孩。
一个有趣又神秘的下属。
他最近确实因为“寂灭剑意”的反噬，头痛欲裂，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他将那个小小的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一股微不可察的清凉感，从香囊接触的衣料处传来，慢慢渗透，抚平了他神魂深处那股针扎般的刺痛。
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他没有深究，只当是某种偏方起了作用。他渐渐习惯了这股清新的味道，习惯了这种若有若无的安宁。他也习惯了那个叫林晚的女孩，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勤部的报告上，用一种他看不懂、但结果却异常优异的方式，解决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
他享受着这份来自她的、无声的温暖和便利。
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探究这份温暖的来源。在他眼中，她是属下，是工具，是一个有待观察的棋子。他的责任是星盟，是家族，是亿万生灵，不是一个身份低微、来历不明的废灵根。
他不知道，那个小小的香囊里，藏着一个女孩穿越星海的全部智慧和孤注一掷的深情。
他更不知道，他这份理所当然的享受和漠视，在不久的将来，会变成一把如何锋利的刀，将他和她，都刺得遍体鳞伤。平静的日子像星河中漂浮的尘埃，细微而短暂，风一吹就散了。
谢凛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被“寂灭剑意”支配的轨道。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将神魂撕裂的狂躁与刺痛，在他丢掉香囊的第三天，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他烦躁地捏着眉心，批阅文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办公室里恒定的温度让他感觉窒息。他下意识地看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军装布料。那股清新的草木香气，那个能抚平他灵魂褶皱的微小存在，连同那个女孩倔强的脸，一同消失了。
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心理作用。一个废灵根用普通灵植做的东西，能有什么奇效？他堂堂化神期修士，星盟指挥官，难道还要依赖那种来历不明的小玩意儿？
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反复低语。那份宁静，真实不虚。
恰在此时，他的副官敲门进入，神色凝重。
“指挥官，苏瑶医师来了。她说为您带来了新炼制的‘清心丹’，对缓解剑意反噬有奇效。”
苏瑶一袭白裙，端庄温柔，仿佛一朵不染尘埃的圣洁莲花。她将一个精致的玉瓶放在谢凛桌上，声音里充满了关切：“阿凛，我听说你最近精神状态又不好了。这‘清心丹’我加入了‘九转雪莲’的花蕊，药性温和了许多，你快试试。”
谢凛抬眼看她。苏瑶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是家族最可靠的盟友，更是星盟首屈一指的灵能医师。她的关心，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他倒出一粒丹药，那药香馥郁，比林晚那个香囊浓烈百倍。可吸入鼻中，却让他神魂深处的刺痛更加尖锐了一瞬。
“怎么了？”苏瑶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微小的抽搐。
“没什么。”谢凛将丹药送入口中，强行压下那股不适。药力化开，狂躁的剑意确实被一股强大的药力镇压下去，但那种感觉，就像用一块巨石强行压住沸腾的岩浆，治标不治本，甚至让地下的压力愈发恐怖。
远不如那个小香囊温润无声的疏导。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他自己都几乎没抓住。
苏瑶的目光，却落在了谢凛办公桌上一份打开的技术报告上。那是一份关于机甲能量回路优化的新方案，上面有林晚的署名。方案的思路天马行空，运用了许多军部从未有过的拓扑学算法，理论上能将机甲的能量效率提升 7%。
“又是那个林晚？”苏瑶的声音听似随意，指尖却轻轻蜷起，“阿凛，我不是想多嘴。只是这个女孩……来历不明，灵根又那么差，却总能拿出这种超越现有理论的东西，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我们苏家最近在查抄一个叫‘星尘’的黑市技术走私组织，他们的一些技术理念，和这个林晚报告里的东西，有几分……神似。”
谢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瑶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把名为“怀疑”的锁。
是啊，太奇怪了。一个边缘星域的孤女，一个废灵根，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惊人的才华？修复被精神污染的机甲，提出全新的能量回路方案……这一切，都超出了她身份应有的范畴。
那份被他享受的便利与温暖，在这一刻，染上了剧毒的色彩。
他想起了她倔强的眼神，那眼神背后，藏着的究竟是孤勇，还是精心伪装的算计？
苏瑶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让它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巨木，彻底绞杀那个碍眼的杂草。
机会，很快就来了。
谢家主持的一次高危星墟界域的资源勘探行动，需要启用最新型号的“开拓者”系列机甲。而林晚提出的能量回路优化方案，经过测试，效果惊人，被总工程师力排众议，决定小范围试用。
林晚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看到谢凛戴着她的香囊，那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冰冷的世界产生了真实的连接。她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被看到了。
所以她更加拼命。她将自己前世的知识储备一点点掏出来，与这个世界的灵能科技结合。她写下那份能量回路优化方案时，脑子里想的，只是如何让那些前线的战士们，能有更高的生还率，如何让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男人，肩上的担子能轻一点点。
她像一只努力吐丝的蚕，想用自己的一切，为他织一件看不见的、温暖的外衣。
她不知道，这张由她亲手织就的网，即将把她自己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勘探行动开始的第三个小时，噩耗传来。
“报告指挥官！开拓者 3 号机甲能量核心过载，发生剧烈爆炸！驾驶员……当场牺牲！”
通讯频道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杂音和惊呼，整个指挥中心瞬间死寂。
谢凛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牺牲的驾驶员，是谢家旁支的一位天才，是他非常看好的一名后辈！
“原因！”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很快，一份由苏瑶亲自带队分析的事故报告，被放在了他的面前。报告的结论清晰而残酷：爆炸源于能量回路的结构性缺陷。在极限运转下，某个被优化过的能量节点无法承受巨大的灵能冲击，引发了链式反应，最终导致核心过载。
报告附件里，是那份被标注了致命缺陷的设计图。
署名，林晚。
谢凛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苏瑶站在一旁，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阿凛，我很抱歉……我们检查了林晚的个人终端，发现了这个……”
她将一个数据盘接入光幕。光幕上，赫然是一份加密的通讯记录，接收方，正是那个被苏家追查的黑市组织“星尘”。记录显示，在爆炸发生前十分钟，林晚的账户，收到了一笔来自“星尘”的巨额转账。
还有一段经过处理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一个身形酷似林晚的女孩，在机甲出库前，鬼鬼祟祟地在开拓者 3 在机甲旁停留了很久。
“人证物证俱在，”苏瑶的声音充满了痛心，“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谢凛也在问自己。他脑中一片轰鸣，那个倔强的女孩，那个在战场上声音发颤的女孩，那个递给他香囊时低着头的女孩……所有画面都碎裂了，拼凑成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恶毒又贪婪的形象。
背叛！
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幼年时亲人因背叛而惨死的画面，与眼前机甲爆炸的火光重叠，烧得他双目赤红。
他不需要解释了。他只相信证据。
“把她带来。”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
林晚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军警押进指挥官办公室时，还有些茫然。她刚刚还在为自己的设计被采用而感到一丝欣喜，下一秒，世界就天翻地覆。
她看到了谢凛。
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剑，却散发着能将人冻僵的恐怖气息。
“指挥官？”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心中充满了不安。
谢凛缓缓转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让她心动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让她遍体生寒的漠然与……厌恶。
他一言不发，只是抬手，将光幕上的“证据”——设计图、转账记录、监控录像——推到她面前。
林晚的目光扫过那些东西，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看懂了，每一项证据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她的要害上。
“不……这不是我做的！”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我没有！这是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谢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陷害？”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个边缘星域来的废灵根，谁有兴趣花这么大代价来陷害你？”
这句话，和苏瑶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还是说，”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刀锋，“你的‘才能’，你的‘价值’，就是用来背叛的吗？”
林晚如遭雷击。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所有的辩解，都被他这一句话堵死在了喉咙里。是啊，她拿不出证据，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后勤人员。谁会相信她？
她的深情，她的付出，她的彻夜不眠，在这些所谓的“铁证”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看着他冰冷的脸，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像是被扔进了一片没有光的深海。
忽然，谢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收起你那些小恩小惠的把戏吧。”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密封的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个被他丢弃又被苏瑶“找回”充当证物的香囊。
“连这种东西里，都藏着后手吗？”
他不再看她，只是将证物袋扔给旁边的副官，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挽回的疲惫与决绝。
“带下去。移交军事法庭，严加看管。”
林晚的视线，死死追随着那个小小的香囊。那是她穿越星海的全部智慧和孤注一掷的深情啊！如今，却成了她图谋不轨的罪证。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她不挣扎了，也不再辩解。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谢凛，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谢凛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有微不可察的一下。
他没有回头。
办公室的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的光。林晚被军警架着拖走，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