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次例行的审讯。
林晚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卫兵押解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的状态看起来极差，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在经过一个垃圾处理通道时，她身体一软，像是体力不支，整个人朝着通道口倒去。
“废物！站好！” 一名卫兵粗暴地拽住她的胳膊。
林晚被扯得一个趔趄，口中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仿佛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核心……为什么……那条蛇……在发光……”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幻觉，但足以让近在咫尺的两名卫兵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名卫兵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
当晚，这个“疯言疯语”的情报，就通过秘密渠道，传到了苏瑶的耳中。
“毒蛇标记？”
苏瑶坐在她那间充满了珍稀灵植的静室里，优雅地端着一杯灵茶，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疯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一个废灵根，怎么可能察觉到她用上古秘法留下的、连化神期修士都难以发现的能量印记？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巧合，是她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
但……万一呢？
苏瑶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林晚这个人，总是透着一股邪门。她那些看似不入流的“小发明”，却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行。
不能留下任何隐患。那个核心残骸必须被彻底销毁，连一个原子都不能留下。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去处理掉。”她对心腹下令，“用‘湮灭’级能量炉，做得干净点。”
她不知道，在她的人动手的瞬间，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阿七的指尖在光幕上化作残影，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秦老则坐镇后方，利用他在黑市的权限，远程激活了物证封存库里一个伪装成灰尘颗粒的超微型能量探测器。
当苏瑶的心腹启动销毁程序，试图用高能射线抹除核心残骸时，那枚“毒蛇标记”在被激发的瞬间，释放出了它最完整、最独特的能量频谱。
所有的波形、频率、衰变周期……被完整地捕捉、记录、分析。
一张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指向真凶的铁证，就此铸成。
谢凛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脑海里反复回响的，是林晚那双死寂的眼睛，和那句“真叫人恶心”。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窒息感。
就在这时，一份匿名加密文件，绕过了军部层层防火墙，直接出现在他的私人光脑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敌袭。
但当他打开文件，却愣住了。
没有威胁，没有勒索。
那是一份报告。
一份纯粹到极致的技术分析报告。
报告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严谨到冷酷的科学语言，详细阐述了一种特殊能量标记的特性。从量子隧穿效应到灵能衰变半衰期，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到小数点后十二位。报告还将这种能量标记，与“破军”机甲爆炸时的能量过载曲线进行了拟合分析。
结论清晰明了：引爆机甲的，并非简单的参数错误，而是一种以外部能量进行精准诱导的、带有强烈侵蚀性的“催化剂”。
而这种“催化剂”的能量频谱，与报告开头分析的那种“毒蛇标记”，完全吻合。
谢凛的呼吸停滞了。
这份报告的分析角度，这种思维方式……太独特了。它不属于修真体系，也不同于星盟主流的科技理论，它像是一种……全新的、将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的异端学说。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林晚提交的那些机甲修复方案，那些被他和其他人视为“歪门邪道”却异常有效的能量回路优化图。
上面，也是这种充满了数学模型和物理公式的、冷硬而精确的风格。
是她。
除了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一个被他亲手打上“叛徒”烙印、被他鄙夷为“心思龌龊”的女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触及了真相的核心。
而他，天枢星盟的首席指挥官，谢氏家族的继承人，化神期巅峰的强者，却像个被蒙蔽了双眼的傻子，被一份份伪造的“证据”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与动摇，狠狠冲击着他的心防。
难道……我真的错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犹豫，直接接通了军法处的内部线路，声音沙哑而冰冷。
“释放林晚。”
命令下达，他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他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该怎么面对她？
道歉吗？凭什么？为他相信军法处的铁证而道歉？
可如果不道歉，那份报告又该如何解释？那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又该向谁发泄？
当林晚从禁闭区走出来时，谢凛正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瘦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身影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脸色苍白，唯独那双眼睛，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再没有了往日的光。
她看见了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就像看见一块石头，一棵树。
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谢凛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的脚步停下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转身，走向禁闭室门口那个装着她私人物品的箱子。她弯下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然后，她拿起了那个被踩得变形、沾满灰尘的黑色香囊。
她捏着那个香囊，缓缓站起身，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那是谢凛第一次，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爱慕与崇拜，只剩下无尽的荒芜与嘲弄。
“指挥官，”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一捧即将熄灭的灰烬，“人心，比证据更难看清。”
说完，她攥紧了那个香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只香囊，已经被苏瑶换成了浸满“蚀骨香”的毒物，此刻正紧贴着她的掌心，丝丝缕缕的阴寒毒素，正悄无声息地，开始侵蚀她的神魂与生命。
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世上最暖的东西，凉了。
最信赖的人，背叛了她。
谢凛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句平淡的话语，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他刚刚产生裂痕的心脏。
痛。
一种迟来的、陌生的痛楚，开始在他胸口蔓延。
第6章
璇玑界，下层区，黑渊集市。
这里的空气混杂着机油的铁锈味、劣质灵能液泄露的甜腥气，还有无数种族混居带来的复杂体味。悬浮广告牌的霓虹光芒闪烁不定，照亮一张张或麻木、或贪婪、或警惕的脸。这里是秩序的边缘，是规则的弃子。
林晚的摊位就在一个排风口下面，位置差得不能再差。
她面前摆着几枚薄如蝉翼的符片。符片上的灵能纹路和市面上任何一种都不同，它们不追求繁复玄奥，反而简洁得近乎简陋，呈现出一种冷硬的几何美感。
“喂，你这什么玩意儿？”一个手臂上植入了劣质机械义体的壮汉，捏起一枚符片，粗声粗气地问。
林晚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略带疲惫的脸。她平静地解释：“这是‘稳流符’，可以小幅提升机甲或法宝能量输出的稳定性，降低损耗。”
“哈！就这几根破线？”壮汉嗤笑，义体手掌的金属指节用力摩擦着符片，“连基础的聚灵阵纹都没有，骗鬼呢？”
周围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了过来。在黑渊，弱小就是原罪。
林晚的心微微一沉。她知道，她用纳米刻印技术和拓扑学原理优化出的成果，在这些只认传统灵纹的人眼里，就是异端，是垃圾。
“你可以测试。”她没有退缩，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测试？万一炸了老子的飞剑，你赔得起吗？”壮汉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看你这穷酸样，怕是连个像样的灵根都没有吧！”
这句话刺痛了林晚。“废灵根”的标签，像一道烙印，从她被检测出的那天起，就刻在了她的命运里。
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壮汉准备将符片捏碎示威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万载冰川，骤然降临。
整个嘈杂的集市，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壮汉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惊恐的呆滞。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弯下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晚也感到了那股压力，神魂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几乎窒息。但与其他人不同，她的“空灵根”体质，让她对这纯粹而磅礴的灵能波动，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亲和感。她艰难地抬起头，循着压力的源头望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一个身穿天枢星盟黑色将官制服的男人，正缓步走来。他身形高大挺拔，肩章上的五颗将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他的面容俊美如神祇雕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能冻结星辰的冷漠。
谢凛。
天枢星盟最年轻的五星上将，破军军团的统帅，“星盟之刃”。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见过他的全息影像，在新闻里，在军方的宣传片里。但真人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影像都强烈千百倍。他就是行走的权柄与力量本身。
谢凛根本没看那个壮汉。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林晚摊位上的那些符片上。
他的任务是追查一批失窃的军用“灵能稳定器”核心编码。线索指向黑渊，他亲自前来，就是要将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连根拔起。而此刻，这几枚不起眼的符片，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模型，竟然与他追踪的编码有微弱的共鸣。
一种高效、稳定、却又完全陌生的能量结构。
他停在摊位前，那股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他伸出手，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壮汉僵硬的指间，将那枚符片拈了过来。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壮汉连个屁都不敢放，冷汗从额角滑落。
谢凛将符片置于眼前，眸光微动。他的神念如最精密的探测仪，扫过符片上每一道纹路。他看不懂这纹路的原理，但他能“读”出它的效果——极致的稳定，纯粹的效率。
这绝不是一个边缘星域的“废灵根”能做出来的东西。
“你做的？”他开口，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林晚的喉咙有些发干。她点头：“是。”
“从哪儿学来的？”
“自己琢磨的。”
谢凛的眼神骤然锐利，像两把无形的剑，要将她的神魂刺穿。“自己琢磨？”他重复了一遍，语调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黑渊的骗子，都像你这么大胆吗？”
林晚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不信与审视。在她眼中，他是守护星盟的英雄；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嫌疑人。
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但她不能退。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迎上他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挥官阁下，它是不是骗人的，您一试便知。您的修为，就算它是一枚微型炸弹，也伤不到您分毫。”
她的直白，让谢凛有些意外。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倔强的、试图证明自己的清澈。像是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颗被泥土掩盖的星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枚符片收进了口袋。他转身，冰冷的命令从唇边溢出：“封锁黑渊，彻查所有商铺，任何可疑物品和人员，一律扣押。”
“是！”他身后的亲卫队立刻行动起来。
壮汉腿一软，瘫倒在地。
谢凛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林晚一眼，仿佛她和她那些奇特的符片，只是他任务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他从她身边走过，带起的风，都带着寂灭般的寒意。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手心里，还残留着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
三个月后，G-73号矿业行星。
林晚穿着灰扑扑的矿区劳工服，正在检修一台老旧的“掘地虫”采矿机甲。黑渊集市那次相遇后，她的生活并未有任何改变。谢凛没有找她，也没有为难她。她就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为了生存，她接受了这份薪水微薄但管吃管住的工作。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星球昏黄的天空。
“警告！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星兽潮！能量等级：Beta-3！重复，检测到大规模星兽潮！”
整个矿区瞬间陷入混乱。工人们尖叫着奔向避难所，天空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那是无数星兽的身躯遮蔽了恒星的光芒。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Beta-3级，足以摧毁这颗星球上的一切！
她没有跟着人群乱跑，而是冲进了矿区的数据控制中心。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她迅速接管了主控台，调出了星球的广域灵能感应阵列数据。
屏幕上，代表星兽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如同一片血色的海洋，正在吞噬代表防御部队的蓝色光点。
她的“空灵根”在此刻异常活跃，她能清晰“感受”到太空中那混乱、狂暴的能量洪流。她的科学思维在高速运转，庞大的数据在她脑中被迅速解析、建模、推演。
这些星兽的行动模式……不是无序的。它们像一个整体，被一个核心指挥着。
突然，她的识海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星晷”碎片，因为外界剧烈的能量波动和她高度集中的精神，微微一颤。
一幅破碎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
一头体型格外庞大、通体覆盖着晶体甲壳的星兽，在它的胸口位置，一颗跳动的能量核心，在某个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能量节律。
画面一闪即逝，剧烈的头痛随之而来，仿佛有根钢针在搅动她的脑髓。
林晚脸色惨白，扶住控制台才没倒下。
预见？还是幻觉？
不，那不是幻觉！那个不协调的节律，符合她刚才建立的能量共振模型中的一个奇点解！那是它的弱点！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致命弱点！
她没有时间犹豫。
“阿七！”她对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低吼。
一道合成的少年音立刻响起：“我在，晚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