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璇玑界,第七星环,黑市“尘埃之渊”。

这里是秩序的背面,光照不到的缝隙。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灵能燃料的刺鼻气味、金属锈蚀的腥甜和各种生物信息素的混沌芬芳。林晚将兜帽拉得更低,遮住自己那张在周围扭曲或狰狞的面孔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清秀脸庞。

她摊位上摆着几片薄如蝉翼的符箓,色泽暗沉,与旁边摊位那些金光闪闪、灵气四溢的制式符箓相比,简直像是蒙尘的破烂。

“喂,小姑娘,你这什么玩意儿?”一个满脸横肉的佣兵捏起一片,粗鲁地用手指捻了捻,“聚灵符?画得跟鬼画符一样,连个基础的灵能辉光都没有,想骗谁呢?”

林晚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这不是骗人。它的能量转化效率比市面上的标准符箓高至少三成,而且输出稳定,不会有灵能尖峰。”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这是科学赋予她的底气。

在她眼里,这些符箓不是玄学,而是精密的应用材料学作品。符文的每一道刻痕,都是经过拓扑学优化的能量传导路径;载体也非传统符纸,而是她用父母遗留的灵植提取物混合了微量记忆金属粉末,经过上百次实验才制成的纳米薄膜。

它丑,因为它的一切都为了实用,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能量外显。

“哈!三成?你怎么不说能引动星辰之力?”佣兵大笑起来,引得周围一阵哄笑。他眼中闪过贪婪,“小丫头片子,我看你是来销赃的吧?拿出点真东西孝敬孝敬爷,不然……”

他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彻骨的威压从巷口传来,瞬间扼住了所有嘈杂。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黑市里原本喧嚣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队身着玄黑色制式灵能铠甲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来,铠甲关节处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弧,沉默而致命。

为首的男人没有穿戴全覆盖式头盔。他很高,肩宽腿长,一身笔挺的将官制服勾勒出极具压迫感的身形。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墨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冻结。

是谢凛。天枢星盟的“破军”之主。

林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见过他,在星盟的全息新闻里,在所有少女的梦里。那个遥不可及,如神祇般的存在,此刻就站在她几米之外。

谢凛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正在追查一批泄露的军用灵能增幅剂。他的副官迅速锁定了那个找茬的佣兵,在他身上搜出了违禁品。

“带走。”谢凛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没有一丝波澜。

佣兵面如死灰,被拖拽着离开。混乱平息,谢凛正欲转身,眼角的余光却被林晚摊位上那几片毫不起眼的“破烂”吸引了。

作为化神期巅峰的强者,他的神识能轻易洞悉能量的本质。在这一片充斥着驳杂、混乱灵能的黑市里,那几片薄膜内部的能量流动,却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与稳定。

就像一首精密的交响乐,每个音符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冗余。

他走了过去,在林晚骤然绷紧的身体前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拈起一片符箓。

指尖的灵能探入,谢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东西,结构很古怪。完全颠覆了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符箓制式,但其能量回路的稳定性和效率,竟然真的……很高。

“你做的?”他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林晚低垂的脸上。

“是。”林晚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废灵根?”他的神识轻易扫过她的身体,探查到的灵能反应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璇玑界公认的最差体质,连引气入体都困难。

一个废灵根,却能制作出这种连他都感到新奇的符箓?

这不合常理。

林晚的身体僵硬了。又是这句话。从她被检测出灵根那天起,“废灵根”三个字就像一个烙印,刻在她的灵魂上,让她在修真这条路上步步维艰,受尽歧视。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咬着下唇。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却倔强地抬了起来,迎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明亮,像两颗被冲刷干净的黑曜石。里面没有卑微,没有怯懦,只有被冒犯后的不屈,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

谢凛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很久没人敢这样直视他了。

“东西不错。”他放下符箓,语气依旧平淡,“但这里不适合你。”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他那支沉默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失。

黑市恢复了窃窃私语。周围的摊主看向林晚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

林晚却怔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她抚上那片被谢凛碰过的符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冷的温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凛冽如雪松的气息。

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人在评判她“废灵根”之后,还肯定了她的作品。

那一句“东西不错”,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晦暗的世界。

那束微光,很快就变成了燎原的烈火。

三个月后,林晚所在的边缘星域勘探基地,遭遇了百年不遇的“虚空蠕虫”潮。

刺耳的警报撕裂了基地的宁静。穹顶之外,星海翻涌,无数庞大而扭曲的阴影正从空间褶皱中钻出,它们没有实体,是纯粹的负能量生命体,能轻易吞噬灵能护盾和血肉之躯。

基地的防御系统在第一波冲击下就濒临崩溃。小型机甲小队升空迎战,却如下饺子般被蠕虫潮吞没,连绚烂的爆炸火光都来不及绽放。

绝望在通讯频道里蔓延。

“请求支援!我们撑不住了!”

“‘贪狼’三号机能量护盾失效!重复,护盾失效!”

“啊——!”

林晚所在的非战斗人员避难所里,一片哭泣和祈祷声。她的脸色惨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识海深处,“星晷”碎片正在疯狂震动,带来一阵阵撕裂神魂的剧痛。

无数混乱的、碎片化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烁——蠕虫潮的核心,一团更为庞大、更为凝实的黑暗,它的能量核心在以一种奇特的频率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会引发周围所有子体的能量共振。

这不是预言,这是数据。是高维信息流。

林晚死死咬住牙,忍着剧痛,冲到避难所的紧急通讯台前。她颤抖的手指在光屏上飞快操作,调出基地的能量感应阵列图。

“把主炮的能量输出频率调整到3.71赫兹!不,不对,加上星体引力修正……应该是3.7145赫兹!”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机甲小队,立刻改变阵型!以‘织女座α’为参照点,构建一个以黄金分割比为螺线臂的斐波那契螺旋阵!快!”

通讯台前的指挥员愣住了:“你是什么人?胡说什么!这是标准的反集群阵法,怎么可能……”

“没有时间解释了!”林晚一把推开他,强行夺过指挥权限,“相信我!它们的共振频率是弱点!用同样频率的能量冲击去抵消,能造成它们核心的能量湮灭!”

这在修真者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但在林晚的科学认知里,却是最基础的共振原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切入了所有频道:“照她说的做。”

是谢凛!

他的“破军”军团,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了!

一架通体暗金、造型凌厉宛如神魔的巨型灵能机甲,撕开空间跃迁的涟漪,横亘在基地之前。正是谢凛的座驾——“天罚”。

谢凛坐在“天罚”的驾驶舱内,看着主屏幕上传来的、由林晚强行推送的那个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阵型图和能量频率参数,眉头紧锁。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他的战斗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似疯狂的方案里,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逻辑自洽。

“执行。”他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破军”军团的执行力是恐怖的。短短几秒内,所有机甲都按照那个诡异的螺旋阵型重新排列。基地主炮开始调整频率。

当一道蕴含着特殊频率的巨大光束,精准地射向蠕虫潮的核心,当所有机D甲同时发出同频率的能量武器……奇迹发生了。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片庞大的蠕虫潮,就像被投入热水的冰雕,从核心开始,无声地、迅速地消融、瓦解,化为最纯粹的能量粒子,逸散在冰冷的宇宙中。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超现实的一幕惊呆了。

驾驶舱内,谢凛看着屏幕上迅速清零的威胁读数,内心受到的冲击,比面对任何一场惨烈的战斗都要大。

他调出了那个发布指令的非战斗人员的资料。

姓名:林晚。

灵根:废。

档案照片上,正是三个月前,在黑市那个尘埃角落里,用一双倔强眼睛看着他的女孩。

通讯频道里,传来林晚压抑的痛哼。强行催动“星晷”碎片,加上超负荷的计算,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命令。

“把她……带过来。”

璇玑界,天枢星盟军事总部,后勤维修中心。

林晚成了这里的一名特殊雇员。这是谢凛的安排。他没有问她那些知识从何而来,只是给了她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触到星盟核心科技的地方。

这既是观察,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保护。

林晚很珍惜这个机会。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灵能科技的一切。她的科学思维在这里如鱼得水。

“这里的亥姆霍兹线圈缠绕方式不对,能量在拐角处产生了涡流损耗,至少浪费了12%的功率。如果改成斐波那契螺旋……”

“这个能量护盾的矩阵符文可以简化,用冯·诺依曼自复制结构,可以在受损后自动修复基础回路。”

“机甲的神经链接系统延迟太高,可以尝试用量子纠缠的原理建立一个亚空间信道……”

她总是喃喃自语,在光屏上写写画画,提出一些在老师傅们看来“离经叛道”却又“效果惊人”的改良方案。

起初,所有人当她是个关系户,一个运气好的疯子。但当一台台经过她“优化”的机甲性能得到显著提升,当她用一套全新的算法让整个维修中心的能源消耗降低了五个百分点后,周围的目光从质疑变成了敬畏。

她依旧沉默寡言,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允许自己,悄悄调出谢凛的公开资料。

他的每一次演说,每一次战斗录像,她都反复观看。她看着他在战场上冰冷杀伐,也看着他在会议中蹙眉沉思。

她越了解,就越被这个男人肩上沉重的责任和内心的孤独所吸引。

她知道他身负的“寂灭剑意”。那是一种源自谢家血脉的强大力量,也是一种会反噬心神的诅咒。她注意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服用特制的丹药来压制。

林晚通过阿七——那个她在边缘星域救下的半机械少年,一个顶尖的黑客——悄悄弄到了那种丹药的公开成分表。

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三天三夜。

她不懂炼丹,但她懂化学,懂材料学。她分析着每一种灵植的药性,计算它们在灵能作用下的分子结构变化,推演它们如何与谢凛体内的剑意能量发生反应。

最终,她找到了一种更好的解决方案。

她没有去炼制丹药,那会暴露她。她选择了一种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

她用一种名为“静心草”的灵植纤维,混合了能吸收高频能量辐射的稀有矿物粉末,用古老的编织手法,编成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香囊里,填充了经过低温萃取的“月见花”和“安魂木”的结晶体。这些物质在微弱的体温激发下,会持续释放一种特殊的生物波,能与“寂灭剑意”的狂暴能量波产生干涉,起到类似降噪耳机般的镇定效果。

这比丹药的强行压制要温和得多,而且毫无副作用。

当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以“感谢收留”为名,将这个朴素的香囊递给谢凛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谢凛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他甚至没有抬头。

“放那吧。”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疲惫。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她默默地将香囊放在他桌角,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似乎体内的剑意又在隐隐作祟。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无意间碰到了那个香囊,随手拿了起来。

那股清淡而宁静的气息,像一股清泉,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神魂。眉心那股针刺般的跳痛,竟然真的缓解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那个做工普通、甚至有些笨拙的香囊,又看了一眼林晚离开的方向,墨黑的眼瞳里,第一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不知道这东西的原理,只当是一种特殊的安神草药。

他将香囊挂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从那天起,他习惯了这股气息的陪伴。习惯了在深夜处理公务时,有它在身边,神魂便会安宁许多。

他也习惯了,后勤维修中心递上来的报告里,总有惊喜。他的“天罚”机甲,在林晚的悄然调试下,能量输出越来越圆融如意。

他享受着这一切,却从未将这些“便利”和那个总是在角落里默默工作的、拥有“废灵根”的女孩,真正联系起来。

在他看来,她是下属,是工具,是一个有特殊才能、值得利用的棋子。

他的世界里,只有责任、秩序和铁血。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在为他熬夜分析星墟能量数据,为他改良机甲的每一个零件时,眼中闪烁的,是怎样纯粹而热烈的爱意。

他更不知道,他已经习惯的这份温暖,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他亲手摔得粉碎。时间悄然流逝,璇玑界的星尘依旧冰冷,谢凛的生活却多了一丝恒定的暖意。

那暖意,来自腰间佩剑上那个小小的香囊。

每当他被家族的期许与星盟的重压逼得喘不过气,当“寂灭剑意”如附骨之疽般在神魂深处蠢蠢欲动,他只需指尖无意识地触碰那个略显粗糙的布囊,那股清冽安宁的气息便会渗入四肢百骸。

烦躁被抚平,杀意被压制。

他甚至开始依赖这种感觉。

同时,后勤维修部递上来的报告,总能给他带来不大不小的惊喜。他座下的“破军”军团,机甲的能量续航平均提升了3.7%,护盾在遭受同等强度攻击下的能量涟漪稳定了5%,连武器充能过载的临界点都上调了几个百分比。

这些数据,在庞大的军团体系中,意味着更高的生存率,更强的战斗力。

报告上,每一次优化方案的署名栏,都写着那个名字——林晚。

谢凛偶尔会在深夜的走廊里,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从实验室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亮得惊人。她看见他,总是会立刻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恭敬地行礼,然后快步离开。

他并未深思。

一个“废灵根”,却在科技领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天赋,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利用的事。她身份低微,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这意味着她足够“安全”,不会卷入璇玑界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斗争。

她是一把好用的刀,仅此而已。

至于那份让他日渐心安的温暖,不过是这把刀附带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属性。

他将她的所有价值,都清晰地标记在名为“利用”的清单上。

苏瑶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凛的变化。

她太了解他了。她陪了他二十年,从青葱少年到铁血上将。她知道他紧锁的眉头何时代表着剑意反噬,何时代表着军务繁重。

最近,他眉宇间的戾气,明显淡了许多。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从不离身的佩剑上,那个多出来的、风格朴素的香囊上。

“凛哥哥,这是什么新的安神法器吗?味道好特别。”一次例行送药剂时,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指尖轻轻拂过那个香囊,动作自然又亲昵。

谢凛的眼神柔和了一瞬,虽然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一个下属送的,有点用处。”他回答得轻描淡写。

苏瑶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下属?哪个下属?

她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查到了。后勤维修部,林晚。一个来自边缘星域、被判定为“废灵根”的孤女。

苏瑶看着光脑上林晚的资料,那张清秀而倔强的脸,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她又调出了近期后勤部的所有技术报告,林晚那些充满奇思妙想、逻辑严密到可怕的优化方案,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废灵根”能做到的事!

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危机感,混合着浓烈的嫉妒,像毒藤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泥地里爬出来的蝼蚁,能得到谢凛的另眼相看?哪怕只是一丝丝!

那个位置,应该是她的。那个能为谢凛抚平一切伤痛的人,也只能是她!

她看着一份林晚刚刚提交的、关于“破军”机甲能量中继回路的优化图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弧度。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她不动声色地复制了图纸,同时,借着给谢凛整理衣领的机会,用一个外观、气味、重量都几乎一模一样的新香囊,换下了他腰间那个。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温柔体贴。

谢凛毫无察觉。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她突然的靠近,微微皱了皱眉。

“凛哥哥,你看你,衣领都乱了。”苏瑶笑着,帮他抚平,眼底深处,是淬了毒的寒光。

新的香囊里,填充的是“蚀骨香”。一种更为阴毒的灵植,短期内同样有安神效果,甚至更强,但长期佩戴,会像最缓慢的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神魂,放大负面情绪,引燃深藏的偏执与戾气。

它会让谢凛,变成最容易被掌控的、最锋利的一把剑。

……

林晚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刚刚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程——“破军”军团主力机甲“裂空”的能量回路优化方案。她发现原有的设计在极限输出时,一个关键的能量中继节点有0.03%的几率产生连锁崩溃。

这个概率极小,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足以致命。

她熬了五个通宵,用尽了她所有的知识,设计出一种全新的拓扑结构,能将这个风险理论上降为零。

当她将完整的方案提交上去时,心中充满了小小的、纯粹的喜悦。

她不是为了立功,也不是为了奖赏。她只是希望,那些驾驶着机甲守护星盟的战士们,能更安全一点。

她希望他,能更安全一点。

半个月后,谢家主持的一场针对星墟走私集团的剿灭行动,代号“清源”,正式开始。

谢凛坐镇星舰“天枢号”的指挥中心,巨大的光幕上,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一道道指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一切顺利。

诱饵小队已经将走私舰队引入了预设的陨石带包围圈。

“‘裂空’小队,前出三百公里,执行穿插分割!”谢凛下令。

三台“破军”机甲化作流光,冲向敌阵。为首的正是李副官,谢凛最信任的下属之一。

“收到!”李副官兴奋的声音传来,“指挥官,这次的‘裂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能量输出太顺滑了!”

谢凛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香囊。那股浓郁的香气让他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

然而,就在“裂空”机甲做出一个极限规避、同时武器系统满功率充能的瞬间——

异变陡生!

指挥中心内,刺耳的警报声猛然炸响!

光幕上,“裂空”机甲的能量读数瞬间爆红,数值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疯狂飙升,突破了所有安全阈值!

“警告!能量回路崩溃!警告!核心过载!”

“李副官!强制切断能源!”谢凛猛然站起,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通讯频道里,只传来李副官一声惊恐到极致的惨叫:“不——!”

下一秒,光幕上代表“裂空”机甲的光点,在一阵剧烈的白光后,彻底熄灭。

死寂。

指挥中心里,针落可闻。

一股冰冷到骨髓的寒意,从谢凛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那个消失的光点,仿佛要将光幕洞穿。

李副官,那个跟了他十年、刚刚还在兴奋地和他通话的男人……没了。

连同那台谢家最精锐的机甲之一,“裂空”,化为了宇宙尘埃。

……

冰冷的禁闭室。

林晚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宪兵押了进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在实验室里分析数据,门就被粗暴地撞开,然后她就被戴上了灵能抑制手铐。

直到她被带进谢凛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空气,比星墟的真空还要压抑。

谢凛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他的脚边,是一地摔碎的瓷片。

苏瑶站在一旁,眼眶泛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悲伤。

“凛哥哥……”她轻声唤道,打破了死寂。

谢凛缓缓转身。

当林晚看清他的脸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谢凛的脸。没有了往日的冷峻威严,只剩下可怖的阴郁和风暴欲来的狂怒。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深渊,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足以将人撕碎的情绪。

“指挥官……”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微弱。

谢凛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一份数据报告投影在空中。

那是“裂空”机甲爆炸前的最后数据流。其中,被标红的,正是她呕心沥血设计出的那个能量中继回路。

旁边,是另一份报告——军法处的初步调查结论。

【经查,能量回路图纸存在致命设计陷阱,在极限状态下会引发不可逆的连锁过载。】

【另,从林晚的个人终端加密区,查获其与已知星际技术走私组织“黑环”的多次通讯记录。】

林晚的瞳孔剧烈收缩。

“不……这不是我做的!”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我的设计不可能有问题!还有那个通讯记录,是伪造的!我从来没有……”

“够了。”

谢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让室内的温度再降一分。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蚀骨香”与“寂灭剑意”的暴戾气息,让林晚几乎无法呼吸。

“李副官死了。”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平淡得可怕,“机甲‘裂空’,彻底损毁。”

“这不是我……”

“你的‘才能’,”谢凛打断了她,他已经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是彻骨的失望与冰冷的厌恶,“就是用来背叛的吗?”

一瞬间,林晚感觉自己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背叛?

她为他熬过的每一个夜,为他分析的每一组数据,为他编织的那个香囊里藏着的每一分心意……在他眼里,竟然是背叛?

苏瑶在一旁,适时地递上一块数据板,声音哀戚:“凛哥哥,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是从‘黑环’那边截获的交易记录……林小姐她……她把一份有缺陷的图纸,卖了高价……”

林晚猛地看向苏瑶,那个永远温柔善良的苏家大小姐,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快得如同幻觉。

可她看见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浑身冰冷。

但她没有机会辩解了。

谢凛看着她苍白震惊的脸,那在他看来,是谎言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被这“铁证”彻底碾碎。

他抬手,猛地扯下腰间那个他曾一度依赖的香囊。

那个被苏瑶掉包过的、散发着浓郁“蚀骨香”的香囊,被他狠狠摔在地上,滚到林晚的脚边。

“拿着你的东西。”他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滚出我的视线。”那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少女心事的香囊,此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静静躺在金属地板上。

蚀骨香的气味,丝丝缕缕,从破损的囊口溢出。过去,这味道对她来说是慰藉,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秘密牵绊。现在,它像一条毒蛇,钻进她的鼻腔,缠绕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林晚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是嗡嗡的鸣响。谢凛那句“滚出我的视线”还在回荡,每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冰棱,将她凌迟。

她没有哭,眼泪似乎在瞬间就蒸发了。

她只是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手指触碰到香囊粗糙的布料,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如今却只剩下灼人的讽刺。

她慢慢地,一寸寸地,将香囊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血肉里。

谢凛的眉心拧成一个死结。他预想过她的崩溃,她的哭喊,她的歇斯底里。任何一种反应,都能印证他的判断——一个谎言被揭穿后无能为力的罪人。

可她没有。

她只是沉默。一种死寂的、连绝望都嫌喧闹的沉默。

这沉默让他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无处宣泄的烦躁。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就像他厌恶此刻空气中那股曾让他心安、现在却让他恶心欲呕的香气。

苏瑶上前一步,柔弱无骨地扶住谢凛的手臂,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心疼:“凛哥哥,别为她气坏了身体。军法处的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们先把正事处理好。”

她的视线越过谢凛的肩膀,落在林晚身上,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胜利。

林晚对上那道目光,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那瞬间的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清明了一瞬。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谢凛。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封千里般的憎恶。那双她曾痴迷仰望的眼眸,如今看她,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心,彻底死了。

林晚转过身,迈开脚步。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欲坠。她能感觉到背后两道视线,一道冰冷,一道得意,如芒在背。

她没有再回头。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

室内,只剩下谢凛和苏瑶。那股混杂着寂灭剑意和蚀骨香的压抑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

谢凛猛地甩开苏瑶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烦躁地扯开军服的领口,那张英俊到极致的脸上,布满了风暴过境后的阴霾。

“凛哥哥……”苏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怯怯地唤了一声。

“传我命令,”谢凛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洞穿,“林晚,打入第七星狱,永不赦免。”

第七星狱。

那是关押最穷凶极恶叛国者的流放之地,一颗被混沌能量包裹的死亡星球。

有去无回。

苏瑶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她很快低下头,用悲悯的语气掩饰:“是……我明白了。凛哥哥,你别太难过了,你也是为了星盟……”

谢凛没有回应。

他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摔碎香囊时的触感。

为什么?

为什么他心里,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有一片……空洞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