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猛地一黑，彻底陷入了黑暗。
……然后，又有光了？
顾凌“睁开眼”。
又是那片天！倒悬着，插满了破烂战旗，看得人喘不过气。
脚下冰冷的石砖触感再次传来。
他低头，还是那具缠着黑红火焰的森森白骨。头顶那片倒悬的天空上，巨大的香火刚刚点燃，猩红的光点像恶魔的眼睛。城墙外，那片血色的平原正在虚空扭曲中慢慢成形。
冰冷的河水、被碾碎般的痛苦、那令人绝望的无力感……这些记忆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把他刚才战斗燃起的那点火苗浇灭了。
“又要重来了……给我等着！”一个念头在顾凌燃烧的颅骨里盘旋——疲惫，冰冷，带着点“又来了”的了然，底下压着更深的怒火。经历过上一轮真实战场的残酷，他彻底明白了。这不是偶然的“噩梦”，是……“轮回”。一场不知从哪开始，也看不到头的血色轮回。
这一次，巨大的香火刚亮起猩红，血色平原上，数万具缠绕着黑白火焰的骷髅敌兵刚冒头……
异变陡生！
没有冲锋，没有列阵。那数万骷髅兵，在顾凌燃烧的视线里，毫无征兆地，像被推倒的沙堡，“哗啦”一下，全散了架！
不是碎裂，是直接化成了灰！像亿万只灰色飞蛾同时扑腾翅膀，数万骷髅兵崩解成的、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骨粉，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死亡灰雾！这片寂静得让人心慌的灰雾海，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血色古城漫卷而来！雾气翻涌，里面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尖叫的模糊人影。它们所过之处，连那暗红如血的老城墙，都发出“滋滋”声，迅速变得斑驳、脆弱！
“雾鬼……”这个词像本能一样浮现在顾凌意识里。上一轮是吞吃血肉的饿鬼，这一轮，是直接抹掉存在的雾鬼＂你大爷的，这才刚开局啊！太！标了”轮回，但绝不是简单的重播！
身边的骷髅守卫们无声地嘶吼着（顾凌能“感觉”到它们的愤怒），再次像潮水一样涌下城墙，挥舞着燃烧黑红火焰的兵器冲向灰雾。
然而，更瘆人的一幕出现了！
生锈的刀剑砍进雾气，像劈进水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雾气丝毫无损！那些雾鬼，却附附骨之蛆，顺着武器就爬上了守卫们的骨头！被雾气缠住的地方，那保护着它们的、象征力量的黑红火焰，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摇晃，眼看就要熄灭！
“物理攻击还是没用！”顾凌心头警铃大作，瞬间判断。他毫不犹豫地猛退几步，缩回相对安全的城垛阴影里。燃烧的眼窝死死盯住那片翻滚的灰雾，想在它混乱的流动中，找出点规律。上一轮，饿鬼有核心心脏，这一轮呢？
巨大的香火无声燃烧，猩红的火光已经烧过了一半。灰雾像贪婪的巨兽，已经吞掉了古城外围的三分之一！顾凌眼睁睁看着，几个冲得太靠前的骷髅守卫被灰雾完全裹住，身上的黑红火焰像风里的蜡烛挣扎了几下，噗地熄灭了。紧接着，坚固的骸骨之躯，像沙堡一样无声地坍塌、散架，化成了雾海里又一片灰白的粉末！
绝望开始蔓延。
“核心！弱点！这么大一坨雾，我上哪找弱点去？！冷静！必须冷静！！”顾凌强迫自己镇定，脑子拼命回想上一轮干掉饿鬼的经验。饿鬼庞大的身体里藏着跳动的心脏。那这看着无解的雾海呢？它的核心在哪？
他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在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灰色死亡之海里一寸寸扫过。灰雾浓得化不开，变幻不定，扭曲的人影在里面哀嚎隐现……
突然！
就在最大、最浓的那团雾海深处，一点微弱得像风里残烛般的黑白光点，随着雾气翻涌，极其模糊地闪了一下！
就是它！
顾凌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噗嗤”一声，把一具正想爬上城墙的敌兵骷髅钉死在垛口上！骨头碎裂声还没落，他已经反手摘下一直背在身后的白骨长弓！骨爪划过弓弦，一支纯粹由黑红火焰凝成的箭矢，瞬间搭上！弓已拉满！
远处雾海深处，那点黑白光核像狡猾的鬼火，在灰雾掩护下飘忽不定，根本锁不定。
“嗖！”“嗖！”“嗖！”
顾凌三箭连发！三道缠绕着炽烈黑红火焰的流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尖啸，直射光核刚才出现的位置！
“轰！”“轰！”“轰！”
箭矢在浓雾中猛烈爆炸！耀眼的黑红火团将大片雾气短暂地炸开、点燃！但爆炸过后，雾气只是剧烈翻滚了几下，就像有生命一样迅速重新聚拢，毫发无损！顾凌瞳孔里的火焰猛一收缩——他清楚地看到，在爆炸火光腾起的瞬间，那核心光点像受惊的鱼，诡异地滑到了雾团的另一边！
“靠！太离谱了！它居然会躲！它能感觉到危险！”
“呜——！”
雾海仿佛被彻底激怒！翻涌的灰雾猛地凝结，几十根闪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雾刺，像被无形的巨弩射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暴雨般朝顾凌所在的城头攒射过来！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空间！
顾凌心头警兆狂鸣！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的贴地翻滚！
“咄咄咄咄咄——！”
一连串闷响！他刚才站的地方和周围的城垛，瞬间被几十根凝实的雾刺扎成了刺猬！坚固的暗红墙砖在雾刺腐蚀下“滋滋”作响，迅速变酥、崩裂！
还没等他喘口气，头顶一暗！一片浓雾已在他翻滚的上方凝聚成一只覆盖半面城墙的巨大灰雾鬼爪，带着抹杀一切的死亡气息，轰然拍下！劲风压得他骨架咯咯作响！
“喝！”顾凌低吼一声，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前猛扑！
“轰隆——！！！”
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碎石和被腐蚀的砖粉像炮弹一样四射！他刚才滚过的地方，连同一大块城墙，被那鬼爪直接拍碎，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飞溅的碎石擦过他的脸，留下几道灼痛的划痕，感觉连魂儿都被那灰雾的死气给蚀了一下。
“冷静……找到它，锁死它……”顾凌单膝跪在废墟边，强行压下剧烈波动的意识。他再次举起骨弓。这次，他没急着射。
弓弦紧绷，箭尖的黑红火焰静静燃烧，压缩凝聚，像座蓄势待发的火山。他燃烧的眼窝死死锁定翻腾的雾海，
每一次火焰的跳动，都在疯狂计算雾气流动的轨迹，预判那狡猾光核下一次闪现的位置和时机。灰雾像有生命的幕布，变幻莫测。
时间一点点流逝。
香火，只剩寸许长了！惨白的香灰不断飘落，化成新的敌兵。灰雾已经侵蚀了城墙的一半！更多的守卫在黑红火焰熄灭的瞬间化为飞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中，一阵不知从哪刮来的、带着战场血腥味的阴风，猛地掠过城墙！
呼——！
翻涌的灰雾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掀开！
就在这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瞬间！那个一直藏在浓雾最深处、不断游移躲避的黑白光核，终于毫无遮挡地、清晰地暴露在顾凌的“视野”里！它就在雾气分开的中心，像黑暗宇宙里一颗孤零零的死星！
机会只有一次！
所有的计算、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箭上！
“就是现在！”
“嗖——！！！”
弓弦炸响！那支凝聚了顾凌全部意志和黑红烈焰的箭，不再是流光，而是一道撕裂空间的黑红闪电！它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箭，无视距离，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射穿了那颗正在搏动的黑白光核！
时间，仿佛凝固了。
翻腾汹涌的灰雾骤然静止。那无数扭曲哀嚎的雾中人影，定格在无声尖叫的姿势。
紧接着——
光！
刺目的、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强光，猛地从被贯穿的光核内部爆发出来！那黑白光核像承受不住内部能量的冲击，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咔…咔嚓嚓……”
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破裂，传遍死寂的战场。
然后——
“嗤——！！！”
一声无声却仿佛直接撕裂灵魂的凄厉尖啸，猛地从静止的雾海中心爆发！那团最大的、被射中的浓雾，像被砸碎的镜子，轰然炸裂！无数道光芒从中喷射而出！
连锁反应开始了！
整片蔓延的灰色雾海，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从爆炸中心开始，剧烈地抽搐、扭曲！一片片雾气在无声的尖啸中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灰白的、失去活力的飞絮，像肮脏的雪片，簌簌飘落在弥漫血腥和硫磺味的空气里。
然而，顾凌的心却猛地一沉！他抬头看天——那根巨大的香火，只剩最后寸许长，猩红的火光摇曳着，随时会灭！残余的、没被完全清除的稀薄灰雾，还在缓慢却顽固地腐蚀城墙，更远处，新的敌兵正从飘落的香灰中凝聚！
“来不及了……”这念头像冰水浇头。按上一轮的轮回，香火一灭，那条抹掉一切的苍白长河就会出现！
怎么办？！
上一轮轮回的最后一幕——他跳起来砍断香火的画面，像闪电划过脑海！一个疯狂、大胆，却可能是唯一活路的想法，瞬间抓住了他！
不能再陷在这个轮回了！
他不再管脚下残余的、威胁不大的敌兵骷髅，也不管那些还在跟稀薄雾气搏斗的守卫。他猛地转身，将速度提到极限！燃烧着黑红火焰的骨架在残破的城墙上化作一道疾驰的流光，目标直指——古城中心，那根支撑着倒悬天空的巨大香火的基座所在的高台！
快！再快一点！
他踏过断裂的城墙，跳过燃烧的废墟，无视沿途零星射来的骨箭和扑来的敌兵。眼里只有那越来越近、烧着最后一点猩红火光的巨大香柱！
终于！在香火顶端那点猩红火光眼看就要熄灭、化为灰烬的前一刹那！顾凌冲到了高台边缘！他甚至没时间找台阶，双脚在城墙最后的垛口上狠狠一蹬！
“给我——断！！！”
他整个人像燃烧的陨石，冲天而起！手中那杆饱经战火、缠绕着最炽烈黑红烈焰的长枪，被他高举过头，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朝着香火柱那仅剩寸许的脆弱根部，狠狠劈落！
枪锋过处，空气仿佛被灼烧出一道黑痕！
“嗤——！”
一声轻响，像快刀切过朽木。
那巨大的、象征着战场开启与终结的香火柱，被凌空斩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那截被斩断的、燃烧着的猩红香头，在空中顿了一下，像颗凝固的绝望泪珠。
然后——
整个世界，从被斩断的香火开始，像打碎的镜子，无声地崩塌！残余的灰雾、正在凝聚的敌兵、甚至古城本身，都开始扭曲、虚化，发出无声的哀鸣，纷纷化为飞散的灰烬！
那条熟悉的、粘稠的、苍白死寂的长河，再次从虚空的裂缝里奔涌而出，带着死亡的气息，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正在瓦解的战场，也吞没了高台上那具孤零零燃烧着的骨架……
“这回总该结束了吧？”这个念头，像最后一点火星，在苍白死寂的洪流中，沉没。黑暗，是唯一的答案？还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