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闲抱着怀里这团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人儿,像抱着个刚刚签收的定时炸弹,一步一顿地挪回了2601那奢华得晃眼却从此不再安宁的领地。脚下的进口羊毛地毯柔软得如同云端,他却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上。

糖糖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新晋“爸爸”那石化的僵硬和濒临崩溃的灵魂。一进到温暖明亮的室内,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像探照灯一样亮了起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的智能家居面板,还有那张看起来就无比柔软舒服的大沙发……一切都让她充满了新奇感。

她的视线最终被沙发角落一个同样好奇探头的毛茸茸生物牢牢锁住。

“汪!”见手青摇着尾巴,对这个突然闯入领地、散发着甜甜奶香的小生物表示出浓厚的兴趣。

“狗狗!”糖糖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委屈,小脸绽放出纯粹的惊喜,在陈闲怀里扭动着小身子,小手指着大黄狗,“暖!软!爸爸,放糖糖下去!要狗狗!”

陈闲还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几乎是本能地顺从了这软糯的命令,动作僵硬地弯腰,把糖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厚实的地毯上。双脚一沾地,糖糖就像只快乐的小鸭子,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朝着见手青扑了过去。

“狗狗!抱抱!”她奶声奶气地喊着,张开短短的小胳膊。

见手青似乎也对这个热情的小家伙颇有好感,没有躲闪,反而主动凑上前,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糖糖伸过来的小手,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咯咯咯……”糖糖被蹭得痒痒的,开心地笑起来,小身子一歪,干脆抱住了见手青暖烘烘、毛茸茸的身体,小脸蛋埋在狗毛里蹭啊蹭,“暖!软!好舒服!狗狗是糖糖的!”

见手青温顺地趴下,任由这个新来的小主人把它当成了大型抱枕,尾巴愉快地扫着地毯。

看着眼前这意外和谐的一幕——金毛小团子抱着黄毛大狗团子,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滚作一团,咯咯的笑声如同清泉流淌——陈闲那颗被鉴定报告砸得七荤八素的心脏,似乎被某种极其陌生的、温软的细流轻轻撞了一下。冰冷的恐惧和荒谬的震惊暂时退潮,留下了一片茫然和……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压在了他只想躺平的心头。

他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把自己沉重地摔进了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里。昂贵的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瘫在那儿,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据说能模拟自然光的昂贵吊灯,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爸爸?”糖糖抱着见手青,玩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扭过小脑袋看向瘫在沙发上的陈闲。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边,小手扒拉着沙发边缘,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陈闲的脸,“爸爸累了吗?糖糖给爸爸捶捶!”说着还像模像样地举起小拳头。

陈闲被这声“爸爸”和那认真的小表情拉回了现实。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聚焦在眼前这张粉雕玉琢、写满了天真依赖的小脸上。巨大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再次冲上喉咙。

“糖……糖糖,”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像被雷劈过,“告诉爸爸……你是怎么……嗯,怎么找到这里的?谁……谁送糖糖坐大箱子来的?”他尽量放柔了语气,指了指门口那个被遗忘的快递箱。

糖糖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努力在回忆。陈闲下意识地从茶几上拿起半包没吃完的薯片,递了过去。糖糖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胖手,熟练地(?)从袋子里抓出一片,塞进小嘴里,腮帮子瞬间鼓得像只小仓鼠,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唔……”她一边满足地嚼着薯片,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始讲述,小奶音带着点兴奋的起伏,“糖糖在城堡玩滑梯!好高好高!咻——!飞啦!”她小手比划着滑下来的动作。

“城堡?”陈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指叶家庄园里的豪华儿童游乐场。

“然后……”糖糖的小脸突然皱了起来,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有黑炭脸坏叔叔!臭臭的!”她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捂住糖糖嘴!好黑!好怕怕!”她的小身子缩了缩,下意识地往沙发边靠了靠,寻求安全感。

陈闲的心猛地一沉!黑炭脸?臭臭的?捂嘴?绑架?!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叶家!那可是叶家!糖糖是叶倾凰的女儿!什么样的绑匪敢把手伸进叶家?!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他简直不敢细想!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后背的衣料,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四年前那扇被一脚轰成渣的实木门和裸露的钢筋。

“然后……”糖糖的声音突然又扬了起来,大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神奇的事情。她挥舞着小手,模仿着动作,薯片碎屑都掉了出来:“在破房子里!黑黑的!糖糖哭哭……然后!亮晶晶的!会飞的!圆圆的机器人宝宝!咻——!出现啦!”

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小胳膊用力地挥动着:“咻!咻!咻!机器人宝宝好厉害!咻咻咻!把坏叔叔全部——打飞啦!‘嘭’!‘嘭’!‘嘭’!”她模仿着爆炸的音效,小拳头对着空气一顿猛捶,仿佛那个“机器人宝宝”正附在她身上战斗。“坏叔叔飞得好高好远!噗通!掉地上啦!不动啦!”

陈闲的瞳孔骤然收缩!亮晶晶?会飞?圆圆的机器人宝宝?把绑匪全打飞了?!

“老六——!!!”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除了那个坑爹没商量的贱系统,还能有谁?!这玩意儿不但把自己从地球抓来,塞给叶倾凰,现在居然还跑去,把被绑架的糖糖救出来,然后打包成“快递”塞给自己?!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席卷了陈闲,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流下,后背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那可是叶家啊!武道世家!能悄无声息潜入叶家绑走糖糖的绑匪,绝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老六这贱系统居然把他们都轰飞了?动静得多大?!叶家现在是什么反应?!叶倾凰……那个一脚能踹碎钢筋水泥门的女暴龙……她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女儿被一个“机器人”救走,然后送到了……他这里?!

陈闲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他看着糖糖那副把“机器人宝宝”当英雄崇拜的天真模样,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被叶倾凰追杀到天涯海角,挫骨扬灰!

“机器人宝宝凉凉的,”糖糖完全没有感受到爸爸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她沉浸在神奇的回忆里,伸出小胖手在空气中摸了摸,仿佛在感受那“凉凉的”触感,“它问糖糖:‘想不想找爸爸?’”

糖糖仰起小脸,看着陈闲,大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欢喜:“糖糖说‘想!’好想好想爸爸!”她放下薯片,再次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扑进陈闲僵硬的怀里,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亲昵地贴在他的颈窝里蹭蹭,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兽,“然后……嗖!糖糖就在大箱子里啦!爸爸开门!签收糖糖啦!”

奶声奶气的话语,带着巨大的满足感和全然的依赖,像一把裹着蜜糖的钝刀,狠狠扎进陈闲那颗只想躺平的咸鱼心脏。他僵硬地抬起手,想要推开这甜蜜又致命的负担,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柔软的发顶上。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他拒绝的动作彻底停滞。

责任。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名为父亲的责任,混杂着对叶倾凰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最复杂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心底豪迈渐生:绑自己的女儿,不可饶恕!

【叮咚!宿主大大!】系统那贱兮兮、带着邀功请赏意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他死寂一片的脑海里炸响,如同在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怎么样?本系统的‘萌娃快递’服务,是不是五星好评水准?惊险刺激!安全高效!直达家门!亲,满意的话请给个五星好评哦!】

“满意你个头!!!”陈闲在脑海里咆哮,气得差点灵魂出窍,“老六!你他妈疯了?!谁让你去抢人的?!那是叶家!叶倾凰!你忘了她当年那一脚了?!你想害死我是不是?!现在就把糖糖送回去!立刻!马上!我这三脚猫怎么保护她?!”

【哎哟喂,宿主大大,消消气!】系统赶紧安抚,语气却带着点欠揍的无辜,【这不是情况紧急嘛!小糖糖被绑架了!多危险啊!那群‘黑炭脸’可是臭名昭著的‘影爪’组织成员,专门对各大世家幼童下手,手段残忍着呢!要不是本系统英明神武,及时出手,您这宝贝闺女现在指不定在哪个阴暗角落哭呢!再说了,送回叶家?您确定?叶家现在估计都炸锅了,里里外外查得跟铁桶似的,您抱着糖糖上门,那不是自投罗网,告诉叶倾凰‘嗨,是我那便宜系统把你闺女抢出来送我这儿的’?您觉得以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是会先给您发个锦旗,还是先把您连带这2601一起拆了?】

陈闲被系统这一连串反问噎得哑口无言,冷汗流得更欢了。系统说得……该死的有道理!现在把糖糖送回去,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主动跳到叶倾凰的枪口上!

“那……那现在怎么办?!”陈闲彻底慌了神,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人儿,感觉抱着个随时会引爆的核弹。

【凉拌!】系统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洒脱,【先养着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宿主您不是要躺平吗?现在多好,闺女有了,狗也有了,房子也有了,账户里还有花不完的钱,这不就是您梦寐以求的咸鱼人生PLUS版?至于叶家和绑匪那边……嘿嘿,天塌下来有本系统顶着!您就安心当您的奶爸,享受天伦之乐吧!保证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

“狗系统!我安排你大爷……”陈闲无力地呻吟一声,感觉前途一片黑暗。他低头看着怀里正用亮晶晶大眼睛望着自己,还下意识舔了舔沾着薯片碎屑嘴角的糖糖,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认命感涌了上来。还能怎么办?这坑已经跳了,还跳得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