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火锅店里的闹剧像块扔进红汤的毛肚,烫过就沉底了。日子很快被A Level大考的倒计时切割成碎片,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成了我的专属领地,草稿纸上的微积分公式堆得比旁边的《经济学原理》还高。赵立男啃物理题啃得发际线都后移了半寸,李志虎一边骂“资本主义经济学都是套路”,一边把《侠客行》的登录密码贴在课本里——据他说,打游戏时的战略思维能帮他解博弈论。

我选了数学、物理和经济学三科。算起来,这三科刚好能搭起座桥,一头连着未来的计算机网络,一头通向金融市场。毕竟99年的互联网泡沫还没破,谁都看得出那片虚拟世界里藏着金山,而我手里攥着的,我心里知道,可不止是课本。

某天傍晚,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秋霜校长的秘书突然找到我,说校长有请。办公室里,她正对着镜子摘珍珠耳环,一身墨绿色旗袍裹着身段,见我进来,指尖在梳妆台上敲了敲:“王晓曦,听说你在火锅店见义勇为?”

我刚要谦虚两句,她已经转过身,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学校决定给你个‘好市民’嘉奖。另外,下周六成都新开的娇子歌剧院有场音乐剧,中央民族学院的班子,赏你跟我去看看,就当预祝考试顺利。”

她说话时眼尾微微挑着,我突然想起赵立男说过,林校长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凭着娘家势力坐稳这位置,全校男生私下里叫她“冰山美人”。

“校长姐姐,赏光可以,”我故意拖长调子,指了指她旗袍开叉处露出的银镯子,“但音乐剧要是太闷,我可会打瞌睡的。”

她愣了下,大概没料到学生会接这种话,随即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还懂闷不闷?到时候别吓得躲在椅子底下就行。”

周六傍晚的娇子歌剧院像座浮在暮色里的玻璃盒子,门口的红地毯还带着新铺的绒毛感。林秋霜穿了件白色西装套裙,踩着红色细高跟走在前面,引来不少侧目。我跟在她身后,听见她低声嘀咕:“等会儿见了我朋友,别乱说话,显得我带了个没规矩的学生。”

刚走进前厅,就见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迎上来,梳着简单的马尾,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秋霜!你可算来了!”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南洋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英雄’?”

林秋霜拍了拍她的胳膊:“介绍下,我闺蜜,梁靖洳。这是我校学生,王晓曦。”

“梁靖洳”三个字钻进耳朵时,我脑子里像有根弦突然绷断了。眼前这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慢慢的和记忆里那个唱着“爱真的需要勇气”的情歌天后逐渐对应。……原来99年的她,还没成为后来那个能唱哭半个中国的女人。

“你好呀,”她伸手过来,掌心温温的,“我是来实习的,跟着李老师……就是李宗盛老师,来这边交流演出。”提到李宗盛时,她眼睛里闪着光,又很快黯淡下去,“不过我还没上台过,总怕唱不好。”

林秋霜在旁边打趣:“别理她,天天说怕,私底下练得比谁都狠。”她转向我,语气里带着点炫耀,“靖洳以后肯定是大明星,你现在跟她合影,将来能卖钱。”

我看着梁靖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突然笑了:“卖钱就算了,不如等会儿演出结束,梁小姐给我签个名?万一以后火了,我好跟我孙子吹,说当年见过天后没出名的时候。”

梁靖洳“噗嗤”笑出声,林秋霜却瞪了我一眼:“没大没小,跟校长的朋友也敢开这种玩笑?”

“校长,”我凑近半步,故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您刚才还说我毛没长齐,现在又嫌我乱开玩笑,到底是想让我大呢还是小呀?”

她睫毛颤了颤,耳根悄悄红了,转身往剧场里走:“少油嘴滑舌,进去了。”

音乐剧讲的是草原上的故事,马头琴拉得人心里发颤。我偷偷看旁边的林秋霜,她看得专注,侧脸在舞台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像平时在学校同学看到的那么清冷。中场休息时,梁靖洳过来找我们,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晓曦同学,你刚才说你考A Level?”她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我以前在新加坡也准备过,数学好难哦。”

“难就对了,”我拧开瓶盖递给她,“不难怎么筛掉那些不想努力的人?”

林秋霜在旁边哼了一声:“听听,才多大就说这种话,好像自己多大似的。”

“现在你喜欢大了?”我转头看她,“表面装冰山,其实刚才演到牧民送女儿出嫁时,眼眶都红了。”

她猛地别过脸,抓起包:“去洗手间。”

看着她快步走开的背影,梁靖洳凑过来小声说:“秋霜很少跟人这样斗嘴的,她好像……挺喜欢你这小孩的。”

我心里一动,抬头看见林秋霜在走廊尽头回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立刻转了过去。舞台上的灯光再次亮起,马头琴又响了起来,这音乐剧再好听,倒也不如看她脸红的样子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