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稀疏,残月倒挂。
秦府内灯火通明,仆役们穿梭于长廊之间,手中捧着鎏金烛台、朱漆托盘,为明日及冠礼做最后的准备。
秦韬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天穹。夜风掠过他的鬓角,带着一丝山野间的凛冽——那是他八年修行之地才有的气息。他指甲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缠绕的玄色丝绦随风微动,似在无声低语。月光下的秦玄韬越发的俊逸,眉头微蹙。
“四少爷,老爷唤你。”老管家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却欲言又止。
秦韬颔首,踏入正厅。
厅内,秦自清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大哥秦晟立于左侧,手中捧着一卷竹筒,唇角含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二哥秦玉站在右侧,指尖摩挲着一枚玉衡。长姐秦月抱琴而坐。五妹秦霰坐在角落,逗弄着手里的幼犬。
“明日及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父亲沉声问道。
秦韬垂眸,声音平静:“意味着,我正式踏入秦家的棋局,一言一行,皆不能行差踏错!”
厅内骤然寂静。
大哥轻声一笑:“四弟倒是通透。”
二哥指尖一顿,手中玉衡“咔”地裂开了一道细纹。
长姐轻嗤,手中琴弦铮然出声。
五妹抬眸,眼中银光一闪而逝。
父亲深深看了秦韬一眼,缓缓道:“明日,不要让为父失望,你是家中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在家中站稳脚跟。”
寅时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
秦府中庭已筑起九层祭台,台上青铜鼎炉燃起檀香,青烟袅袅,直上云霄。四周悬挂玄色幡旗,绣着秦家家徽。一只展翅飞翔的黑鹰,鹰眸以金线绣成,锐利如刃。
秦韬身穿玄色深衣,腰束玉带,立于祭台之下。
他的衣袍上绣着暗纹白虎,行走间,虎纹若隐若现,似在低吼。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喝。
鼓声骤起,如雷震天。
秦韬踏上祭台,每走一步,脚下青砖便微微震颤,仿佛地底有凶兽苏醒。
秦自清手持鎏金酒爵,缓步登台。
爵中清酒映着晨光,泛着琥珀色的冷芒。
“跪——!”
秦韬单膝跪地,低首垂眸。
秦自清沉声念诵祝词:“吾儿,秦韬,今日及冠,承先祖之志,继秦家之业…”
话音未落,东边天际忽现赤芒!
“轰”
一颗拖着白焰的流星划过天穹,直追而下。
青铜酒尊应声炸裂,滚烫的酒液化作白雾升腾。
碎裂的铜片四射,最锋利的一片过擦过秦韬眉骨,血珠顺着鼻梁滚落,在玄衣上洇出暗色痕迹。
全场瞬间死寂,随即哗然。
“啊呀!——礼部尚书夫人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洒在她的云锦马面裙上。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死死攥住身旁婢女的手臂,蔻丹险些掐紧皮肉:“快…快扶我离开…”婢女吃痛却不敢出声,只得搀扶着主母踉跄退席。经过秦韬身侧时,老夫人手中的玉佛“啪嗒”坠地,竟碎成三瓣。
“好!”大将军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碗筷被震的飞起,散落一地。这位曾单枪匹马单挑敌军的老将,此刻眼中迸发骇人的精光。他粗粝的手指捏碎青铜酒尊,混着酒液的鲜血滴在虬髯上:“好小子,是块料,来我军中当个先锋如何?”说着竟要解下祖传宝刀相赠,被亲兵死死拦住。
翰林院几位学士以袖掩面,看似整理衣冠,实则交换眼色。最年长的周学士用茶汤在案几上写下“荧祸守心”四个字,立即被同僚用袖口抹去。
御史大夫张超打翻酒杯,琥珀色的酒浆浸透锦缎坐垫,他颤声高呼:“天降凶兆,此子不祥。
醉酒的老将军怒向御史大夫张超:“放屁,白虎星乃战神之兆!此子日后将才!”
钦天监正使踉跄倒退,官帽歪斜:“白虎冲煞,主刀兵之灾!断不能留!”
秦自清的手掌重重按在秦韬肩头,力道大的几乎将肩胛骨捏碎:“吾儿得白虎星君垂青,实乃天赐祥瑞!”
大哥秦晟弯腰拾起玉冠,腰间的羊脂玉佩撞在青铜爵上,发出不合时宜的脆响。
秦晟温润一笑,为秦韬系上冠带,却在他耳边低语:“四弟,山中八年,你可知府中早已无你立足之地。你这白虎凶星,不知父亲能护你几时?”
长姐秦月冷笑道:“星象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小妹秦霰天真烂漫,好奇地凑近碎酒樽:“这星星是热的!”
秦夫人攥紧帕子,低声对嬷嬷道:“果然…他出生时便有异象。”
二哥秦玉手中玉衡尽碎…
与秦家交好的文士摇头叹息道:“此子命格太硬,恐克亲族。”
秦自清的面色铁青,袖中五指攥的发白。
秦韬却倏然笑了。
他衣袍如夜,面容似雪。
他立在祭台中央,一袭玄色深衣被夜风掀起凌厉的弧度,衣摆上绣着虎纹若隐若现,束腰的革带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青石玉佩垂落在腰间,在晦暗光线中泛着清冷如月的光。
他面容苍白,眉如墨裁,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刃,唇色极淡,唯有一双凤眼,眸黑如漆,似古井无波,却又似暗藏星河大海。左眉骨的新疤似有血迹,非但不损其貌,反增添了几分锐利之气。
他抬手拂去渐在袖口的酒渍,眸光如刃,扫过惶惶众人:“《左传》有言,吉凶由人,星象,不过天问——答与不答,在我不在天。”语罢,竟自取案上酒爵,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夜风骤起,火把明灭不定。少年喉咙间酒气灼烈,吐字却清冷:“若天当真厌我,何不降下雷霆?”
众人无言,颓丧的跌坐在交椅上。
霎时,大雨如注,浇灭了火把,众人慌忙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