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浩瀚!
这是陆明宇意识恢复后的第一感觉。没有身体撞击地面的疼痛,没有污水的腥臭,甚至连空气流动的感觉都消失了。他仿佛漂浮在一片绝对虚无的深渊里,五感被剥离,只剩下灵魂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唯有右手掌心那一点持续不断的灼热感,如同在无尽寒夜里唯一燃烧的火种,顽强地维系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证明着他还没有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股微弱的牵引力从掌心传来,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扯动着他的意识。他努力地“睁开眼”——如果这虚无中还有“眼”的概念的话。视野里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片混沌的、如同宇宙星云初生般的暗沉光芒在缓缓旋转、流动。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符文,如同凝固的星辰碎片,悬浮在这片混沌的虚空中,按照某种无法理解的玄奥轨迹缓缓运行。它们有的明亮如炽,有的黯淡欲灭,共同构成了这片死寂空间的背景。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种亘古、苍凉、仿佛万物归墟般的寂灭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陆明宇感觉自己就悬浮在这片混沌星云的“中央”。他低下头(或者说,朝向他意识中“下”的方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轮廓——一个由微弱白光勾勒出的、半透明的虚影。而右手的位置,那点灼热的光芒最为清晰,正是那枚铜钱所在。它正散发出柔和但坚韧的光晕,像一个锚点,将他这缕意识牢牢地固定在这片奇异的虚无之中。
“归藏……”一个极其苍老、沙哑、仿佛从无尽岁月尘埃中传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如同直接在陆明宇的意识核心震荡开来。这声音里蕴含着无法想象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悲凉,以及……一丝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微弱到极致的期待。
陆明宇的意识猛地一颤!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些缓缓运行的符文光影之间,一个同样由微弱光芒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那轮廓极其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周围的混沌中。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极其佝偻、枯瘦的老妇人形象,穿着一件样式极为古老、宽大得有些不合身的袍服虚影。她的脸隐藏在光芒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或者说,是两点极其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光点——正穿透虚空,牢牢地“注视”着悬浮的陆明宇。
那目光,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绝望。
“你……”陆明宇的意识艰难地波动着,试图发出声音。他有无数的疑问:这是哪里?你是谁?那堵墙是什么?铜钱是什么?外面那两个疯子……还有那个拾荒老头……
“三百年了……”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陆明宇混乱的思绪。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拨动这片死寂空间的基础。“‘归藏’之地……终于……等到了最后一点火星……”
火星?陆明宇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右手掌心那点灼热的光芒。是指这个?
“灵枢闭锁,地脉枯竭……玄门崩陨,薪火断绝……”老妇人缓缓重复着墙上的符字,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叹息,在这片虚空里激起微弱的涟漪。“大劫……不是将至……是早已降临……三百年……整整三百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压抑了三百年的悲怆与愤怒:“外面的世界……早已被‘浊潮’侵蚀!那些缠绕人心的灰暗之气……便是浊潮的触须!是末法时代腐烂的脓血!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浊潮!灰气!陆明宇的意识剧烈翻涌。原来那些让人窒息作呕的灰色气流,叫做浊潮?是这个世界早已腐朽的证明?
“那两个人……”陆明宇的意识波动着,传递出巷子里那两个凶徒身上缠绕的、如同活物般的浓稠灰气,“他们……”
“被‘浊’浸染的可怜虫罢了。”老妇人的声音冰冷而漠然,仿佛在谈论蝼蚁,“浊气缠身,神智蒙蔽,沦为只知掠夺、破坏的兽。他们追你……是因为‘归藏钥’……”她的目光(或者说那两点幽光)再次聚焦在陆明宇的右手,“……对污秽之物,有着本能的吸引和……净化之力。虽然微弱,但足以让它们感到威胁和……渴望。”
归藏钥?是指这枚铜钱?陆明宇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惊涛骇浪。这枚差点要了他命的铜钱,竟然是某种……钥匙?还能净化那些可怕的灰气?
“那堵墙……那裂缝……”陆明宇的意识追问着,巷子里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再次浮现脑海。
“是‘灵枢’的碎片。”老妇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是玄门倾尽最后之力,以‘归藏’秘法,将自身……连同这方天地最后一点残存的‘清源’……强行封镇于此!那裂缝……是封禁在漫长岁月侵蚀下……出现的罅隙……也是归藏之地……与现世唯一的……脆弱连接点。”
灵枢!清源!封镇!
陆明宇的意识如同被闪电击中!他终于明白了那堵墙传递出的绝望信息意味着什么!玄门不是消失了,他们是把自己当成最后的薪柴,点燃了最后的封印,将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干净”的东西,连同自己一起,封死在了这堵墙里!以自身为祭,延缓那所谓的“浊潮”彻底吞噬一切!
“那您……”陆明宇的意识带着敬畏,看向那模糊的光影,“您是……”
“守陵人……或者说,一缕残存的……护法之灵。”老妇人的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叹息,“依托着归藏之地最后一点未熄的‘源火’……苟延残喘……等待着……几乎不可能的……‘薪火’归来……”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那两点幽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陆明宇的意识:“而你……为何能引动‘归藏钥’?为何能承受‘源念’冲击而不灭?为何……能看见墙上的‘玄门真言’?”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陆明宇的意识上。他张了张嘴(意识层面的),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是啊,为什么是他?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被主管指着鼻子骂的普通程序员?为什么偏偏是他遇见了那个神秘老头?得到了这枚铜钱?看见了那些灰气?被引到这堵墙前?
“我……我不知道……”陆明宇的意识传递出茫然和无措,“我只是……下班……被骂了……然后遇到个老头……他给了我铜钱……然后……”他的思绪混乱不堪。
“老头?”老妇人的光影骤然凝固,周围的符文光影都似乎随之停滞了一瞬。那两点幽光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锁定陆明宇!“什么样的老头?!”
陆明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惊得意识一缩,他努力回忆:“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灰色旧布褂子……很瘦……眼睛很浑浊……像枯井……他……他好像知道我的‘命火’要熄了……还说我在给人‘当柴烧’……”
“深灰布褂……枯井之眼……命火……”老妇人喃喃着,光影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巨石,周围的混沌星云都随之加速旋转!“是他……竟然是他!他还活着?!不……不可能!三百年前……他明明……”
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悲恸。光影剧烈闪烁,似乎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连维持形态都变得极其困难。
“他是谁?”陆明宇急切地追问。那个神秘老人,似乎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是……”老妇人的光影在剧烈的波动中艰难地凝聚,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复杂情感,“玄门……最后的……‘守藏人’……也是……亲手点燃……‘归藏’之祭的……三位大祭首之一!”
守藏人!祭首!亲手点燃了将自己和同门封入墙内的祭火?!
陆明宇的意识被这骇人的信息冲击得一片空白!那个递给他铜钱、眼神浑浊如同枯井的老人,竟然是三百年前主导这场悲壮封禁的核心人物?!他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他……他给了我铜钱,就……就消失了……”陆明宇的意识传递着当时的场景。
“归藏钥……”老妇人光影的波动稍稍平复,但幽光依旧死死盯着陆明宇的右手,“他把它交给了你……这意味着……他选择了你……作为最后的……‘薪火传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沉重。
薪火传人?陆明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只是想活着,想摆脱那该死的加班和羞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薪火传人”?背负起一个三百年前就覆灭的古老门派最后的希望?去对抗那听起来就让人绝望的“浊潮”?
“不……我不行……”陆明宇的意识传递出强烈的抗拒,“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都不会!我……”
“由不得你了,孩子。”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无奈,“‘归藏钥’既已认主,浊潮亦已嗅到你的气息。外面那两个,只是微不足道的爪牙。真正的‘浊蚀者’……甚至更可怕的东西……很快便会循迹而来。你已踏入这万劫不复的因果,要么……燃尽自己,试着去点燃那微乎其微的希望之火……要么……”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归藏之地猛地剧烈一震!轰隆隆——!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这片混沌虚空本身的震荡!那些缓缓运行的发光符文如同受惊的鱼群,骤然加速、乱窜!构成背景的暗沉星云剧烈地翻滚、扭曲,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不好!”老妇人光影发出一声急促的厉喝,那两点幽光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封禁在加速崩溃!外面的攻击……在强行撕裂‘归藏’之地的屏障!”
陆明宇的意识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充满污秽、贪婪、毁灭意志的冰冷力量,正如同附骨之蛆般,从巷子里那道幽蓝裂缝的方向,蛮横地渗透进来!那股力量带着巷子里那两个凶徒的气息,但更加强大、更加邪恶!它贪婪地吞噬着归藏之地边缘那些相对黯淡的符文光点,所过之处,混沌的星云被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灰败色泽!
“是‘浊蚀’之力!它们在强行污染‘源’!”老妇人的光影变得极其不稳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焦急。“听着!孩子!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的光影猛地朝陆明宇“飘”近!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容分说地强行灌入陆明宇的意识!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意念碎片,而是某种……烙印!关于“归藏钥”最基础运用的烙印!
心念所至,钥光为引!守神抱一,驱浊辟邪!
一段简短却蕴含着奇异韵律的口诀,连同几个极其简单、却仿佛直指某种本源力量运行轨迹的意念图谱,瞬间刻印在陆明宇的意识深处!他感觉自己右手掌心那点灼热的光芒,仿佛被口诀引动,骤然变得明亮而温顺,像一只被唤醒的幼兽。
“记住它!这是你唯一能依仗的!”老妇人的声音在信息洪流中显得断断续续,光影闪烁得如同风中的残烛,“离开这里!用‘钥光’护住心神!沿着‘源’的指引……去找!去找他!守藏人一定还留下了什么!只有找到他留下的‘引’,你才有一线生机……玄门……才……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归藏之地再次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玻璃破碎!“咔嚓——!”
陆明宇“看”到,这片混沌虚空与外界裂缝连接的那个“点”,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粘液的灰败浊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洪,正疯狂地顺着那些裂痕涌进来!所过之处,符文光点纷纷熄灭、湮灭,连混沌的星云背景都迅速被污染、同化!“走!!!”
老妇人光影发出一声蕴含了最后力量的凄厉尖啸!她模糊的身影猛地膨胀开来,化作一道耀眼却悲壮的白色光幕,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正在疯狂涌入的浊气洪流!
光与浊猛烈碰撞!无声的湮灭在虚空中爆发!刺目的光芒和翻滚的灰败浊气瞬间吞噬了老妇人光影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推力,混合着归藏钥骤然爆发的灼热光芒,狠狠地作用在陆明宇那意识凝聚的虚影上,“啊——!”
陆明宇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从万丈悬崖上狠狠抛下!强烈的失重感和撕裂感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冰冷!剧痛!窒息!
感官如同被强行塞回躯壳,瞬间的错位感让陆明宇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骨的寒意和污水的腥臭瞬间灌满了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身体!沉重、冰冷、剧痛的身体回来了!
他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冰冷污浊的积水里,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左臂撑在冰冷的石地上,传来刺骨的寒意。而最要命的是右臂——从肩膀到小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稍微动一下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衬衫。是巷子里格挡那一脚留下的伤,在意识离体时被屏蔽的痛苦,此刻加倍返还!
巷子!他猛地抬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依旧是那条狭窄、湿滑、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古巷。身后是那堵巨大的、斑驳的老墙。然而,此刻的墙面却让他瞳孔骤缩!
那道之前裂开的、闪烁着幽蓝电光的巨大缝隙,此刻正如同濒死的巨兽般剧烈地抽搐、收缩!边缘的幽蓝电光变得极其不稳定,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裂缝内部翻滚的混沌光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如同污血般粘稠、不断翻涌的灰败浊气!这些浊气正疯狂地试图从裂缝中挤出,又被那明灭不定的幽蓝电光艰难地阻挡、灼烧、湮灭,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油脂燃烧般的“嗤嗤”声。一股比巷子里原本的阴冷潮湿更加深沉、更加污秽、带着浓烈毁灭和贪婪气息的恶臭,正从那缝隙中弥漫出来,让人闻之欲呕。
归藏之地……正在被污染!那个老妇人的残灵……恐怕……
一股悲凉和寒意从陆明宇心底升起。
“嗬……嗬……”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
陆明宇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眩晕,艰难地扭过头。
只见巷子靠近入口的位置,那两个凶徒正瘫坐在冰冷的污水里,背靠着湿滑的墙壁,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他们的状态极其诡异。
那个手腕被折断的阴鸷男人,此刻整条右臂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泽,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灰黑色的虫子在蠕动,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眼神涣散,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而那个壮汉更糟。他抱着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掐进头皮里,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一条条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灰黑色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搏动!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灰色气流(浊气)虽然比之前稀薄了许多,但颜色却变得更加暗沉,如同粘稠的石油,紧紧吸附在他们体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刚才归藏之地裂缝爆发出的那股古老死寂的气息,似乎重创了依附在他们身上的浊气,但也像是……激怒了它们!此刻,这两个被深度侵蚀的人,正处于某种失控的边缘!
他们浑浊而充满痛苦和疯狂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死死地盯在刚刚“醒来”、趴在污水里的陆明宇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他那只依旧死死攥着铜钱的右手上!
贪婪!怨毒!以及一种被彻底激发的、源自污秽本能的疯狂渴望!如同饿狼看到了带血的鲜肉!
陆明宇的心沉到了冰点。前有正在被浊气污染、濒临崩溃的封禁裂缝,散发着致命的恶臭和威胁。后有这两个被浊气反噬、随时可能彻底变成怪物的凶徒!而他,右臂骨折剧痛,浑身湿透冰冷,体力透支,唯一的倚仗,就是掌心里这枚似乎也消耗不小的铜钱,和脑海中那刚刚被强行灌入的、几句简短的口诀和意念图谱。
绝境!真正的绝境!“嗬……钥……钥匙……”阴鸷男人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他折断的右手无力地耷拉着,灰败的色泽正在向肩膀蔓延。他盯着陆明宇的眼睛,充满了扭曲的占有欲。
“给……给我!”壮汉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脸上的灰黑色血管狰狞地凸起,双眼几乎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他猛地从污水里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随即如同失控的卡车,带着一股腥风,朝着陆明宇疯狂地扑了过来!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明确——陆明宇的右手!
死亡的阴影,带着污秽的恶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