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将军从军营回府后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自己院子里,想起近日粟粟姑娘咳疾未愈,转而去了暖阁。
可刚到暖阁门口,将军就定住了脚步。
一双凤眼满是惊异,只片刻功夫,冷峻的脸上就覆上了一层寒霜。
从一个丫鬟嘴里得知粟粟姑娘的客人正是小有名气的花容成衣坊的店主,将军即刻便吩咐他着人去查那店主的底细。
可到底时间太短,所求信息不多。
思索片刻,他如实以告,“陶店主是四年前来的梧州城里,铺子刚开起来的时候受了很多刁难。有同行相忌,也有好色之徒恶意诋毁。”
“但她手艺精湛,为人和善,慢慢的生意就做起来了。”
“这两年母子二人境况较前几年大有好转。”
“据说还经常接济生活困苦的老弱妇孺……”
“等等。”楼醉脸色铁青,“她有孩子?”
“是的。”青槐斟酌着用词,“据说有个五岁上下的孩子。”
她六年前从他身边逃走,如今有了个五岁的孩子……
难道那孩子是……
不可能。
他立即打住自己荒诞的想法,六年前每次欢好后,他几乎每次都亲眼看着她喝下那避子汤。
以方叔的医术,避子汤不可能会出问题。
所以,她绝无可能会怀上自己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刚抛弃了他,转而就跟了别的男人。
宣文县距此千里之遥,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安然无恙的走到这里来?
定是有男人护着她,而她为了寻求庇护,与那男子欢好,以换性命无虞。
就像当初她被地痞欺负,寻求他的庇护一样。
她就像是个妖艳的菟丝花,只能攀附男人而活。
如今竟还有了别人的孩子。
一想到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他就恨不得把那个占有她的男人扒皮抽骨。
“可恶!”白瓷茶盏在他手里化为碎片,尖利的碎渣刺进肉里,鲜血淋漓。
噬骨的恨意竟让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想把那个女人再抓回来好好毒打一顿。
想问问她,他当初对她那般好, 她为何要像玩弄一个傻子一样玩弄他,到头来还弃他如敝履。
将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青槐还从未看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时候。
“将军。”他忙上前掰开他的手掌,小心清理手中的白瓷碎片。
楼醉坐着不动,良久之后,愤怒渐渐平静下来,接着问他,“可有打听到,孩子父亲的事?”
青槐忐忑道:“还未有消息。”
“不急。先处理军营的事情。”反正现在知道了她的下落,他们之间的账,慢慢算。
看将军归于正常,青槐暗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军营里那些天天不服管教,处处与将军作对的兵痞,刚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
如今朝中局势波谲云诡,新皇登基不过一年,势单力薄。
朝中大长公主和左相总揽朝政,权倾朝野, 朝中大小官员唯他们夫妇马首是瞻。
陛下孤立无援处处受大长公主掣肘,为了封楼醉为云麾将军,他不惜以娶大长公主的女儿高林芊为皇后做为交换条件。
可即便退让到了如此地步,大长公主竟还不满足,说封楼醉为云麾将军可以,但他不许从京城带走一兵一卒,只能只身前往梧州。
楼醉手里的兵,只能从梧州节度使军营调拨。
可梧州节度使是谁?
那可是大长公主和左相的嫡子,高林客。
有这层关系在,高林客怎么可能让将军在梧州过的顺心。
这不,在将军三番五次的争取下,高林客终于从手里调了五百士兵给将军。
兵是给了,问题是,那五百个士兵全是各营赶都赶不走的不服管教之徒。
各个仗着身强体壮,年富力强寻衅滋事,惹是生非,常常让各营上峰头疼不已。
如今全到了将军这里。
看着将军身上的伤,青槐气愤道:“这些兵痞,一个个的目无法纪,欺辱上峰,将军就该杀几个,煞煞他们的锐气。”
楼醉淡淡道:“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杀了他们之后呢?剩下的人就会完全服从于我?”
“即便他们当时摄于我的狠厉,面上屈服于我,心里也不会。”
“若是到了战场上,临阵倒戈 ,借机反杀我也不是不可能。”
“青槐,我需要一支真正忠于我的队伍。”
“高林客给我这五百人,是想递一把置我于死地的刀,稍有不慎,我必定会像前几位短命将军一样,不明不白的就做了刀下亡魂。”
“我必须想办法把这把刀变成我自己利器,最好能变成一把能由我操控,最终刺向北荣人的利刃。”
当做为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大人还在为朝堂局势清除异己的时候,楼醉想的却是如何利用手中仅有的资源与外敌对抗。
青槐内心澎湃不已,他何其有幸能跟随这么一个格局远大,忠心为国的年轻将领。
青槐噗通跪倒在地,意志坚决,“属下愿誓死追随将军,有生之年,将军在哪,我杜青槐便在哪儿。”
楼醉笑着扶起他,“你有这表忠心的功夫,还不如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能让那些痞子好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这……
有点难。
青槐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要不,恩威并施?”
这是收服人心最常见的手段。
楼醉:“展开说说。”
青槐斜眼看了看将军身上不太明显的伤痕,又想起那些痞子们鬼哭狼嚎的哀嚎声,认真道:“这几日,将军日日以一当十跟他们切磋武艺,胜负立现。他们对将军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
“威是有了,接下来不若试试给他们些恩惠?”
“恩惠……”楼醉打趣他,“要不明日我让着他们点儿?”
青槐:……
您再让着他们,他们也不是您的对手啊。
“这些痞子大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无父母。无所顾忌,行事就容易乖张。”
“若是他们真有所求,那应该就是吃饱穿暖。”
太平盛世的时候,吃饱穿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朝内局势动荡,北荣三天两头的骚扰梧州军民。
再加上节度使大人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梧州百姓受尽压榨,苦不堪言。
很多百姓有些被逼上了苍狼山做土匪,有些则入了军籍做兵痞。
这五百人属于后者。
殊途同归,不过是混口饭吃,苟延残喘的活着而已。
楼醉呷一口茶,挡住眼里的算计,“依你看,本将军是先让他们吃饱还是先让他们穿暖。”
青槐觑着他的脸色,“有将军补贴,咱们营的伙食不算差。要不找个针线娘子给他们做些棉衣?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很多人还穿着单衣。”
“依属下看,花容坊的针线娘子就不错,要不然请她们来试试?”
楼醉茶盏一放,大掌拍拍青槐的肩膀,“青槐校尉对下体恤,为上分忧,该赏。”
青槐心喜,正想道谢,发现他大步已踏出门外,“将军去哪?”
“随便转转。”顿了顿又道:“你不必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