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越来越冷,宋婕甚至能听到血从身体流出的“汩汩”声。
又是那个噩梦,她做了无数遍的,她死前的梦。
桌子上还点着红烛,烛泪融化的还不多,只在蜡烛两侧短短垂下两点。烛火隔着红盖头微微跳跃,一闪一闪,交织着远处宴席的热闹。
宋婕撇撇嘴,那个实诚的雒子濯哪儿禁得住这般劝闹,今夜怕是要醉得不行了。宋婕捏了块玫瑰花糕藏在手心,又喊了身边的丫鬟去厨房备下醒酒汤。趁着四下无人,她才在盖头底下偷偷咬了口点心。
今天的花糕,格外的甜。
门外喧嚣近了,想是新郎雒子濯被他们放回来,来掀她这新娘子的盖头了。
宋婕脸上有些发烧,她急忙忙把手里的玫瑰花糕扔下,往床底下踢了踢,又抖了抖手心里的渣滓,整理好红盖头坐好。
进门的,却不是她的新郎。宋婕只听见那群人吵吵嚷嚷,叫喊着要杀了嗜血魔头雒子濯。
可宋婕只知道雒子濯是她的丈夫,是她今夜的良人。她从认识什么嗜血魔头,她也不知为何她这从小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兄,一夜之间成了他们口中杀人满门的魔头。
宋婕顾不得忌讳,自己摘了盖头院子中哪里还有宾客?桌子椅子被掀翻在地,饭菜撒了满院,那坛埋了二十一年的女儿红,如今正淅淅沥沥的流向池塘。
而她的夫君,一袭喜服,沾染了更加鲜红的血水。仗剑立在院里,头发散乱的,仿佛他们口中的魔头。
“师兄?”
她被人群隔绝在后面,看不真切。
她喃喃着向她的良人走去,听不见家人的劝阻。雒子濯脸上溅上了血,她用袖子蹭了蹭,然后拔出了身侧的窄剑,站在了他的身侧。
“不知诸位,为何毁我喜事?”她声音不大,却没了往日世家小姐的天真,那一刻她一字一句的发问,声音一分一分的冷了下去。
“姑娘你快回来!”人群里有人喊她。
“那个人杀了城南陆家全家!血洗满门!连个孩子都没放过!”
对面的人群吵吵嚷嚷,雒子濯只是一声冷哼。
宋婕抬头看向雒子濯,她的师兄如今一身桀骜,不做言语。
“跟她废话什么?说不准血洗陆家还有她的参与!”
“他两人狼狈为奸,她也难逃罪责!”
“杀了她!杀了雒子濯!”
人群中声音越来越多,人人愤慨得恨不得杀而诛之。宋婕只觉得胸口一凉,脸上沾染的血却滚烫。耳边的嘈杂成了嗡鸣,天旋地转里他看见师兄红了眼睛,口型一张一合。
再然后,她只觉得冷,隐约间看见漫天的鲜血,濡湿了院子。
“头儿~头儿!呜呜呜~”
是景铄的声音,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她床边上哭鼻子。
“让开!胳膊都让你压麻了。”宋婕抬了抬胳膊,像爬满了蚂蚁一样酥麻而冰凉。那个冷冷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刚刚的梦。
宋婕坐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人的麻药下的十分狠毒,她愣是昏睡了一个下午,四肢仍觉得有些乏力。她问了问衣服,还是能闻出来尸体的腥臭。
“松歙呢?”屋子里只有阳夏和景铄二人,阳夏正翻箱倒柜给宋婕找换洗的衣服,宋婕只能问接着问那个抽抽搭搭的景铄。
“方家人说,尸体被盗了,现场就松歙和头儿你在,你又晕倒了,现在他们非说松歙的嫌疑最大,叫走盘问了。”
怎么说宋婕也是被松歙救了,宋婕看松歙再不顺眼也不想欠人人情。三个人问了下人去寻松歙,路上阳夏言简意赅,解释了他们今天探访万家的成果。
情况大抵就如方家所说,唯一不同的,就是万家陪嫁了全部的家产。这万家早年是个盐商。就说东家过世的早,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惹得左邻右坊羡慕非常。
“哼,这个方家,可有意思了。”宋婕冷哼了一声,吓得景铄又是个哆嗦。
“啪!”
还未进门,就听见一声耳光,还有方家夫人气力十足的哭嚎。
方家把松歙压在了正厅,现下院里能用的小厮基本都被调到了正厅门口,围的水桶一样,三人挤进去都废了不少的力气。
松歙就站在正中间,远远看去,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初见不同。竟不像是初见那般温文尔雅如深山古松,反而带了些狷狂的桀骜。方老爷坐在上首,正恶狠狠的盯着他,那个方夫人,这几天似乎眼泪就没干过,现下也是坐在了方老爷身边,痛哭她那苦命的宇儿,死了也不得安宁。
松歙看见宋婕进来,明显有小小的惊讶,紧绷的肩膀眼见的松了几分。他略微向宋婕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指了指自己脖子,示意宋婕查看一下她脖子的左侧。
宋婕抬手摸了一下,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只是麻药太烈,她之前一直未曾察觉。
“方夫人,这当中怕是有些误会啊。”宋婕也不理别人,自己找了个下首的椅子坐了,端起茶盏发现是空的,只好又放了回去。
“能有什么误会!人家都说这起死回生都是些歪门邪道,刚开始我还不信,听信了他的谣言!他定是偷了我那可怜的宇儿去修炼什么害人的东西去了。”那方夫人理直气壮,颇有几分泼妇的架势。
“噗嗤。”倒是景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惹得方夫人“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且不说有没有歪门邪道,就单单是他救我这一点,已是不合常理。他有时间救我又哪有时间出去?不出院子,你让他把那么大个尸体,藏在何处?”宋婕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倒是在下有些事不明,还想问问方夫人?”宋婕站起来,站在了松歙身边,和他一起直面着方夫人。她明明礼数周全,气势却开始有些逼人。
“我和松神医在检查时便发现,这尸体面部损毁严重,敢问方夫人是如何断定这人就是方泽宇的?”
“我怀胎十月,又含辛茹苦养育二十余载,他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啊!”
宋婕似是料到她会如此说,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方家小少爷生前可曾干过粗活重活?”
“怎么可能!宇儿养尊处优,就是重物也未曾提得啊!”
“那敢问为何尸体的手上会有许多粗糙的老茧!”
宋婕逼问的方夫人哑口无言,又是“你……”了半天,“你你你……你和那个骗子竟然是一伙儿的!如今尸体没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方夫人气急,一连咳了好几声,边上丫鬟递上茶水,她只喝了一口便连茶碗一块摔了,只说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