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两年来,李元昭明面上对那荒诞的故事嗤之以鼻,骨子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她素来行事缜密,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决不容许这事真的发生。

所以她暗地里派出了最精锐的暗卫,日夜搜寻那个所谓的“天命之子”。

齐国境内,但凡有七分与先皇后相似的少年郎,都直接被秘密处置。

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杀了几十人,却也没找到一个符合的。

起初,她只当是自己是魔怔了,竟会被几句疯言疯语搅得心神不宁。

直到今日在朱雀大街上,那个白衣男子真如那人所言,直直跌落在她马前。

他抬起头的刹那,那双眉眼竟与母后年轻时的画像分毫不差。

那一刻,李元昭不得不相信,那人所说的话,是真的!

毕竟,这张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恨不得当场拔剑将这张碍眼的脸劈碎!

可那人死前那句 “你杀不了他” 的话,终究还是让她强压下了当街拔剑的冲动,让人将他绑了回来多番试探。

而此刻,看着脚下这个跪地求饶的男人,李元昭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什么狗屁天命?!

她李元昭天资秀出、世无其二,谙熟骑射、通读经史,有经天纬地、治国安邦的济世之才。

更是大齐皇帝亲手教养的嫡长女,满朝文武哪怕再看不惯她,也要赞她一句“凤姿龙章”。

可竟然……会败给这样一个男人?

看来老天真的是瞎了眼了!

既然天道不公,那她自会弑天改命,让这天地都看看,谁才配称 “天命”!

只要他死了、不存在了,那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父皇的宠爱和手中的权柄就不会就此失去。

她起身走向剑架,“唰” 地自己的佩剑,直抵他心口。

现在就来看看,杀了他,这个所谓的世界会不会崩塌?

陈砚清瞬间慌乱,他不知道这个公主怎么了?

简直像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一样!

他都已经放下尊严,说愿意做她的面首了,还要杀他?!

李元昭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剑尖直接挑破他单薄的衣衫,刺入血肉。

陈砚清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利刃。

鲜血很快洇湿了他月白色的纱衣。

此刻,他的眼中已满是惊恐。

“殿下,草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您要杀我……”

李元昭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因为……你该死!”

陈砚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该死?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无父无母的贫穷落魄书生。

历尽千险万难才从岭南赶到京城,只是想要在京城谋一份差事,好好活下去。

结果人好好走在路上,不明不白的就被绑来了这深宫,如今又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

好疼!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随着温热的血液流逝,意识渐渐模糊……

剑尖刚刺入半寸,李元昭忽然停手,警惕地扫视四周。

寝殿依旧寂静,烛火被风拂得轻轻晃动,并无异常。

她冷笑一声,手上力道骤然加重,剑头直接入肉三寸!

陈砚清痛得仰起脖颈,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惊雷劈在殿顶,整座宫殿都为之震颤。

羲和宫新换的琉璃瓦直接被雷电劈得粉碎,数道碎片如雨滴般坠落而下。

李元昭瞳孔骤缩,立即旋身后退。

哪怕这样,还是有一片飞溅的瓦片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身处大殿中央的陈砚清,却毫发无伤。

李元昭指尖微微发颤,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竟然是真的!那疯子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殿下!”

听到声响,洳墨带着侍卫们冲进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在原地。

寝殿头顶凭空被雷电劈出一个大洞,雨水混着尘土簌簌落下。

那个被绑回来的男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殿下脸上竟有伤痕!

这人…… 竟能伤得了殿下?

“您的伤!属下这就去叫太医。”

“不必。”李元昭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珠。

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随即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混着雷声在殿内回荡,惊得侍卫们纷纷跪地,不敢抬头。

这便是天道吗?

竟执意要这般戏弄她?

可惜,他们找错了蝼蚁。

她李元昭,偏偏不是认命之人!

“把他给本宫带下去!”

她猛地收住笑声,望着眼前这个还一如所知晕死过去的男人,眼神冷得骇人,“脏了本宫的寝殿。”

洳墨看着这个一身是血的男人,迟疑道:“殿下,是否需要找太医来为他医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殿下既会费事把人绑回来,想必是看中了他的容貌。

可如今,殿下又将这人伤的这般重,她一时竟拿不准该如何处理。

“不必。”李元昭抬头抬头望向殿顶的破洞,窗外电闪雷鸣依旧,“把他丢进地牢,让他自生自灭。”

她倒要看看,他命有多硬。

洳墨吩咐侍卫将人抬了下去,又安排人快速更换了地毯,收拾了房顶。

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窗外雨声渐歇,殿内沉香袅袅,仿佛方才的惊雷贯顶从未发生。

李元昭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几。

她开始梳理手中的底牌。

说到底,她如今拥有的一切特权,封地、兵权、参与朝议的资格,乃至朝臣的忌惮与父皇的纵容,全赖于 “先皇后嫡长女” 这重身份。

这是她权力的根基。

可如今,这条根基就这样摇摇欲坠……

但是,让她放弃现如今拥有的一切,放弃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也绝对不可能。

所以……为今之计,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父皇、让世人发掘不了陈砚清的存在。

陈砚清目前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先皇后沈氏已病逝近二十年,除了父皇和寥寥几位老臣,宫中早已没人能清晰记起皇后的容貌。

只要隔绝陈砚清与父皇的见面,将他永远囚禁在深宫之中,便不会有人能证实那个惊天秘密。

而且父皇早已年迈,又被头风之症困扰,最多不过三五年寿命……

只要撑过这几年,待她登基。

届时皇权在握,即便陈砚清真有天命加身,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再无翻天覆地的可能。

而今之际,是尽快让父皇下定决心立自己为皇太女,还要暗中将陈砚清的助力一一铲除,确保万无一失。

“殿下,都处置妥当了。”

这时,洳墨上前轻声禀报。

李元昭这才回过神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洳墨,你跟了本宫多久了?”

洳墨垂首,“回殿下,属下自七岁时跟着殿下,如今已有十二年。”

“本宫记得,你是父皇赐给本宫的。”李元昭细细打量着她。

“是。”洳墨的声音愈发恭谨,“属下原本是暗卫营戊字队队员,是圣上亲自将属下拨来保护殿下安全。”

“十二年……”李元昭拖长了尾音,状似随意的问道,“本宫可以相信你的忠诚吗?”

洳墨猛地抬起头,毫不迟疑的答道,“属下此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李元昭嘴角扬起一抹笑,缓缓说道,“那你便去死吧。”

这声音随意的,让人觉得她不过随口一说,似乎是在开玩笑。

洳墨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然而手上却没有半分犹豫,抽出佩剑便要抹脖自尽。

就在剑身划破颈侧皮肉,渗出一线血珠的刹那,李元昭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看着洳墨眼中毫不畏惧的决绝,心中的怀疑渐渐消散。

李元昭松开手,靠回软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好了,本宫只是随口说说,下去吧。”

洳墨怔了怔,随即收起佩剑,没有任何疑议,恭恭敬敬地叩首退下。

殿门“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李元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空气。

不怪她多疑,现如今,她要做的事儿,绝不允许身边有任何一个人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