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这才如梦初醒,稍稍松开力道,下巴抵着江烬的头顶,声音低哑地道歉:“抱歉。”他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恐惧和痛楚狠狠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出来惊扰怀中的人。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无法照亮他心底那片因预知而提前降临的、冰冷刺骨的永夜。那份被他锁在办公室最深处抽屉里的、冰冷坚硬的诊断报告书——“黄斑病变晚期”几个黑色铅字,像淬毒的针,一遍遍刺穿他强装的镇定。他只能更紧地拥抱着怀里的温热躯体,仿佛这是抵御那汹涌寒潮唯一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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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冷雨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像是为这间陡然变得空旷死寂的画室敲着丧钟。空气里,松节油和颜料那曾令人振奋的气息,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彻底覆盖、吞噬。昔日堆满角落的、色彩斑斓的画布被粗暴地卷起,像一具具色彩枯槁的尸体,胡乱塞进了巨大的纸箱。那些曾承载过无数星河与烈焰的调色盘,如今被干涸凝结的颜料彻底封死,如同干涸的血痂,被遗弃在墙角,蒙着厚厚的灰尘。唯有画架上,还蒙着一块巨大的、刺眼的白布,像一个沉默的坟包,下面埋葬着江烬最后未能完成的世界。
江烬蜷缩在宽大冰冷的沙发里,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上裹着陆星野强行给他披上的厚实毛毯,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双曾经燃烧着足以洞穿灵魂火焰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像两潭彻底干涸、只余下粗糙石砾的深井,倒映不出窗外的任何一丝天光,也倒映不出眼前陆星野痛彻心扉的脸庞。世界对他而言,只剩下无边无际、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这黑暗深处,永无止境、令人疯狂的单调雨声。
他像个迷路在永恒黑夜里的孩子,徒劳地伸着手,在身前冰冷虚无的空气里摸索,指尖颤抖着,划过空气,最终只抓住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却连一个成型的音节都吐不出来。那曾经描绘星河、勾勒烈焰、能说出“你的眼灿若星河”这样滚烫话语的唇舌,如今只剩下无意义的、绝望的颤抖。
“江烬……”陆星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磨过锈铁。他几乎是跪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攥着江烬摸索的、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它,更像是在绝望地抓住一缕即将彻底消散的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烬那双空茫的、失去焦距的瞳孔,里面翻涌着惊骇、剧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那份被无数权威同行反复确认、用最冰冷的医学数据宣告的终审判决——“不可逆性全盲”,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心上反复灼烫。
“别怕……江烬,看着我!看着我!”陆星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命令,他用力摇晃着江烬的手,试图将那空洞的眼神唤回一丝神采,“我是陆星野!我在这里!看着我!” 他猛地抓住江烬瘦削的肩膀,强迫他转向自己,动作近乎粗暴。他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江烬的鼻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双再无回应的深井,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调:“看着我!求求你……看着我!再看看我!就一眼!江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