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庆功宴喧嚣正盛。沈红绡抱着她那具焦尾桐木琴,在满堂宾客注视下,被春姨娘推搡着步上水榭中央。她一身素纱,乌发半挽,纤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要散去。指尖拨动,琴音淙淙淌出,却是缠绵悱恻的《长相思》,如泣如诉,与满堂的觥筹交错、恭贺喧嚷格格不入。

春姨娘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端坐席间,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沈红绡的目光,越过人群,哀哀切切地投向主位上的萧珩。他正举杯与同僚对饮,侧脸线条在灯火下英挺如昔。

琴音陡然拔高,凄厉如子规啼血。萧珩执杯的手猛地一顿,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了出来。他脸色骤变,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霍然起身!

“够了!”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满堂皆寂。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珩几步抢上水榭,抬脚狠狠踹向那具焦尾琴!“铮——嘣!”刺耳的裂帛声混着琴弦崩断的锐响炸开。名贵的古琴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他尤嫌不足,反手抽出腰侧佩剑的短匕,寒光一闪,“嗤啦”几声,残存的琴弦尽数被他斩断!

沈红绡跌坐在一片狼藉中,脸色惨白如纸,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声汹涌。萧珩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那神情,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了咽喉,痛苦又暴戾。他死死盯着沈红绡泪湿的脸,眼神混乱挣扎,仿佛想将她撕碎,又仿佛想将她……揉进骨血。

“珩郎!”我惊得起身,疾步上前想要拉住他。指尖刚触及他的袖袍,却被他猛地一甩!

“滚开!”巨大的力道袭来,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跌去,手肘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碎裂的琴木残片锐利如刀,瞬间割破了我掌心薄薄的肌肤,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袖。钻心的疼从手掌蔓延到心底。

萧珩却恍若未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泪人儿攫住了。他踉跄一步,似乎想朝沈红绡的方向追去,却被体内翻涌的剧痛骤然攫住。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抱住头颅,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去脊梁般轰然倒向我这边,额头重重抵在我的肩窝,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颈侧,身体筛糠般颤抖。

“青梧……头……好痛……救我……”破碎的呻吟逸出,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庆功宴草草收场。喧嚣散尽,夜凉如水,偌大的侯府沉寂下来,唯余更漏点滴,敲打着无眠。

掌心敷了药,缠着细布,隐隐作痛。我披衣倚在窗边,窗外庭院一角,月光清冷地铺了一地银霜。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固执地钻进耳朵。

沈红绡跪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正试图将那些碎裂的琴身残骸拢进她褪下的外衫里。残破的木块棱角尖锐,她纤细的手指笨拙地拾捡,被割破了好几处,点点血珠滴落在月白的衣料上,洇开刺目的红梅。她抱着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无助又绝望。

廊柱的暗影里,萧珩不知已站了多久。他一身墨色寝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衣袍下摆已被夜露浸湿。

终于,他动了。带着一身寒露的湿气,大步走到那片狼藉前,声音是刻意压制的冰冷烦躁:“哭够了没有?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