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危机似乎解除了。艾拉引导着使团继续参观,讲解着可控核聚变核心如何稳定运行,如何为这片巨大的海底生态农场提供清洁而澎湃的能源。林薇则迅速指挥着赶来的维护小组清理地面,更换“小圆”的故障部件。她小心地蹲下身,戴上手套,将母亲那青花瓷杯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放入一个专用的回收袋中。每一片碎片冰冷的触感,都像针一样刺着她的指尖。她瞥了一眼艾拉那边。那位织星者外交官索伦阁下,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悬浮在一个展示着发光珊瑚礁生态缸前,与艾拉低声交谈着,他触须上的金光柔和而稳定。艾拉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但林薇能捕捉到她眼角一丝极力隐藏的疲惫。

她默默将最后一块碎片放入袋中,扎紧袋口,仿佛也暂时封存了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必须专注。核心区的每一个参数,都关系到这片海底绿洲的安危。

工作持续了很久。当林薇终于确认“心炉”运行平稳,所有环境参数恢复正常,并将更换了伺服模块、重新启动后显得格外“乖巧”的“小圆”设置好新的清洁路线时,窗外那片模拟的“深海穹顶”早已由朦胧的“白昼”转为静谧的“星夜”。无数细小的、模仿深海发光生物的光点在巨大的透明罩壁内缓缓游动、明灭,将核心区笼罩在一片幽蓝而梦幻的光晕里。喧嚣彻底退去,只剩下“心炉”那低沉、稳定、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嗡鸣。

疲惫感如同海水般涌来,包裹着她。林薇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控制台后,打开一个嵌入墙壁的个人储物柜。里面除了几件替换的工作服,还有一个用防震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她取出盒子,放在冰冷的控制台面上,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输入一串复杂的生物识别密码。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纸质笔记本。纸张早已泛黄变脆,边缘磨损得厉害,散发出陈旧纸张特有的、带着微尘和时光的味道。最上面一本的黑色硬壳封面上,用褪色的银粉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字:林振声。

林振声。她的父亲。一个名字在人类可控核聚变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却也因此背负了巨大争议,最终在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前夕因“意外”事故去世的传奇工程师。

林薇轻轻拿起最上面那本笔记本。指尖传来纸张粗糙而脆弱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父亲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薇,当你看到这些时,爸爸或许已经不在了。有些真相,沉重如星核,却必须由你知晓。我们点燃的‘太阳’,并非全然源于人类的智慧。它的核心,是来自织星者文明的‘遗赠’——一场并非出于他们本意的遗赠。编号‘星火’残骸,坠落在罗布泊边缘……那并非自然陨落。原谅我,薇,为了点燃这炉火,我选择了沉默……”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控制室巨大的观察窗,望向外面那片被人工“星夜”点亮的、生机勃勃的海底农场。那柔和的光晕,那蓬勃的生命,那象征着人类和平利用能源巅峰的“心炉”……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带着欺骗色彩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