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掌柜…认错人了吧?”
她声音清清泠泠,像山涧泉水,却让桃有财如坠冰窟,“小女子姓桃,名依依,乃御前醪糟督造栓大人府上…的契女。”
她指尖轻轻拂过颈间玉佩,动作虔诚得像拂拭神器,“您说的‘囡囡’,想必是您家那位…被您亲自用掏粪勺叉出府门的嫡亲女儿?节哀顺变。”
“噗嗤!” 邻桌有人没憋住。
桃有财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猪肝色,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台上唱独角戏的丑角,台下全是看猴戏的!
栓穆适时地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轻叩,发出“笃”的一声,如同惊堂木。
他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桃掌柜,本官与依依在此小憩,不喜叨扰。” 那语气,比打发叫花子还冷淡。
桃有财只觉得脸上像被无形的巴掌左右开弓扇了八百下,火辣辣地疼!
他顶着满堂或讥讽或好奇的目光,灰溜溜地缩回手,点头哈腰地退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完了!这丧门星真攀上高枝了!还是御前!那玉佩!那玉佩!!
看着桃有财如同斗败瘟鸡般缩回自己那桌,桃依依端起茶杯,借着杯盏的遮掩,对栓穆飞快地眨了下眼,用口型无声说道:
“饵香吗,爹?”
栓穆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香。够他啃到死了。”
自打酒楼归来,桃有财就魔怔了。
白天抱着当铺账本,满纸的数字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那枚水光潋滟的蟠龙玉佩在跳舞!
晚上更糟,一闭眼就是那玉佩在眼前晃,晃得他卤蛋头嗡嗡作响,口水浸湿了半拉枕头。
“玉佩…陛下的边角料…三品官聘礼…”
他半夜猛地坐起,摇醒旁边睡得口水横流的媚金莲,“莲啊!你说…那玉佩得值多少间‘积善典当行’?!”
媚金莲被吵醒,正想发火,一听“玉佩”、“值钱”,三角眼瞬间精光四射,困意全无!
她拍着大腿,差点把桃有财拍下床,唾沫星子横飞:
“哎哟我的财神爷!你钻什么牛角尖!管她是桃依依还是玉依依?管她是嫡女还是婢女?”
媚金莲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市侩的精明,“她脖子上挂的,是不是蟠龙佩?是不是御赐边角料?是不是值老鼻子钱?!”
桃有财茫然点头。
“那不就结了!”
媚金莲一拍大腿,声音拔高,“认回来啊!明儿就去!带上重礼!敲锣打鼓地认!就说当初是被恶仆蒙蔽,错怪了女儿!如今痛改前非,要接她回家享福!”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玉佩在向她招手,
“等她回了家,进了咱的门…那玉佩,不就跟咱自己个儿的东西一样?借来‘瞻仰’几天,合情合理吧?‘不小心’摔个角,让她女婿再找陛下讨块边角料,不过分吧?”
桃有财的秃头瞬间亮了!对啊!什么契女,能弄到玉佩的就是好女儿!
他激动得假发片都在颤抖,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一对…镀金空心镯——当年骗乡下寡妇的。
又包了二两…受潮的冰糖(仓库底子货),天不亮就拉着媚金莲,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玉家村,美其名曰:认亲!
到了玉家那破篱笆院外,桃有财深吸一口气,挤出最“慈祥”的笑容,刚想深情呼唤“囡囡”——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桃依依正抱着一盆刚洗好的…猪草(给栓柱养的“鼠儿子”们改善伙食),素面朝天,粗布旧衣,颈间…空空如也!只有一根洗得发白的头绳!
桃有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糊了一层劣质浆糊。媚金莲更是急得直捅他后腰。
“咳…依依啊!” 桃有财努力找回慈父腔调,“爹…爹来看你了!你看,爹给你带了…”
他忙不迭举起那对寒酸的镀金镯子和受潮冰糖。
桃依依眼皮都没抬,把猪草盆“哐当”往地上一放,溅起几点泥星子:“哟,桃掌柜?稀客啊。走错门了吧?我这茅草屋,可经不起您‘积善典当行’的金光普照。”
“没走错!没走错!” 桃有财觍着脸凑近,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她领口扫来扫去,
“依依啊,爹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爹的错!跟爹回家吧!你看你住这破地方…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他暗示性地搓着手,“那个…昨天在酒楼…你戴的那个…蟠…蟠龙…”
“哦——” 桃依依恍然大悟般拖长调子,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您说那玉佩啊?”
她忽地一笑,笑容干净又…瘆人,“那是栓穆大人让我‘暂时保管’,专司‘除尘’的。怎么,桃掌柜对‘除尘’也有兴趣?”
媚金莲一看有门,赶紧扭着腰上前,亲热地想拉桃依依的手:“哎呀依依!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什么除尘不除尘的!回家!跟娘回家!娘给你打金项圈!比那玉佩…”
她话没说完,被桃有财一把扯开。
桃有财老脸憋得通红,终于图穷匕见:
“依依!爹直说了!那玉佩…爹瞧着实在心喜!你借爹…不!让爹帮你‘除尘’几天!爹保证!用最软的绸子!最亮的油!擦得它比陛下龙案还亮堂!”
桃依依歪着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把猪草盆踢翻。
“桃掌柜,您可真逗。”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给御赐之物‘除尘’,那是要讲缘分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不,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桃依依故意顿了顿,看着桃有财瞬间黑下去的脸,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想碰?也行。按我们‘玉氏除尘铺’的规矩,得先交‘除尘保证金’。”
她笑容甜美,吐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冰针,
“不多,也就…您那‘积善典当行’的房契地契,押这儿就行。等您什么时候把玉佩‘擦’够了,‘完好无损’地还回来,我再把您那破房子破地,原样‘除尘’干净了还您。”
桃有财感觉一道天雷正正劈在他卤蛋头上!把他那点贪婪和算计劈得外焦里嫩!房契地契?!抵押?!
还“完好无损”地还?!这哪是除尘,这是要抄他的老窝啊!
“你…你放屁!” 媚金莲尖叫起来,“小贱蹄子!你想钱想疯了吧?!那破玉佩…”
“嗯?” 桃依依眼神瞬间冷下来,扫向媚金莲,“媚姨娘,你刚才说陛下赏的玉佩…是什么?”
媚金莲被她眼神一冻,想起“御赐”二字,后面的话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脸通红。
桃依依重新挂上那副气死人的甜笑,对着摇摇欲坠的桃有财摊手:
“桃掌柜,规矩就这规矩。想给御赐蟠龙佩‘除尘’,先押房契地契。否则…”
她弯腰抱起猪草盆,转身往院里走,轻飘飘丢下一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耽误我喂耗子。”
院门“哐当”关上,差点拍到桃有财的鼻子。
桃有财站在原地,手里那对寒酸的镀金镯子“啪嗒”掉进泥里,受潮的冰糖袋子也破了口,黏糊糊的糖浆沾了他一裤脚。
他头顶的假发片,终于在清晨的微风里,彻底、决绝地…歪掉了!
媚金莲看着失魂落魄的桃有财,又看看紧闭的破院门,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发出绝望的干嚎:
“天杀的丧门星啊!她这是要活活剜了你爹的心肝脾肺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