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携夏嬉嬉至忘忧堂前，交与一清秀大丫鬟引入厅内。
厅中桌椅呈U字形排列，空位寥寥。
人声鼎沸中，夏嬉嬉紧随丫鬟，行至角落标有“榆园”的方桌。
“嬉嬉，这儿来。”紫姨太起身，让她与夏盈盈同坐。
“给，才剥的。”夏盈盈将一小碟干果放她面前。
“阿姊，你也吃。”夏嬉嬉将碟推至中央。
“怎的一脑门汗？莫非在茅房遇见鬼了？”夏盈盈拿帕子给嬉嬉擦拭额头，戏谑道。
“哪有？”夏嬉嬉心虚地移开视线，随口搪塞，“天儿热，闷的。”
她佯装好奇，四顾张望。
因座位偏僻，许多地方看不真切，尽是珠环玉翠、绫罗绸缎的波光。唯有首席高台上的主位，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余。
“嬉嬉，台上坐着的是金家大老爷，旁边围的是花字园与草字园的姨娘，下首右边是果字园姨太和小辈，左边是今天邀请的宾客。”夏盈盈一一指点，低声介绍。
夏嬉嬉可算见到金元宝描述了无数遍的金大老爷和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拿出来显摆的姨娘们了！
大老爷正穿着鹅黄缎面马褂，坐于高台中央，后悬一匾额，题曰：欲不可绝，欲不可早，欲不可纵，欲不可强。
十七个姨娘环绕在老爷身侧，姿色越佳者离得越近，越往外沿的相貌越平，恰如绿叶衬红花，中有一点黄蕊。
那黄蕊五官分明，容颜俊朗，除少许灰发及额间细纹，再看不出其它岁月痕迹。
“玉宗！”
一红衣红唇、神态娇俏的妇人步入厅内，似宴会为她而开，竟无视周遭，高声直呼金大老爷名讳。
“今日是你的生辰，亦是我的生辰，你瞧我这身红衣可美？”
她款步上阶，挤开金老爷左首之童姨娘，端起两杯葡萄酒：“来，玉宗，我们饮交杯酒。”
童姨娘可是排花字园首位牡丹居的主，此刻竟如佣人般候立一旁，登时脸色就变了。
金老爷斜睨童姨娘，敷衍抿酒，低声催促：“婉宁，别胡闹，快下去。”
夏嬉嬉见红衣妇人自讨没趣下台，附耳悄声问阿姊：“她是谁？”
夏盈盈未及应答，紫姨太递眼色，摇首示意勿妄议。
身侧忽起风声，柏园张姨太昂首阔步而来，落座紫姨太旁，鼻中轻嗤：“那位是晚萝馆冯姨太，天生畸形，长了四个胸，年过二八仍待嫁闺中。老爷使钱说媒，那家也不计较妾不妾的，欢天喜地把酒席办了。老爷图新鲜，没玩过四个胸，多宠了些。近年她生养六小姐与七少爷，有了依靠，愈发没规矩不把人放眼里了。”
夏嬉嬉歪头听着，似懂非懂。
“张姐姐，嬉嬉尚且年幼，没必要知道这些。”紫姨太干笑道。
“迟早要知道的，金家让人背后嚼舌的事还少吗？”
张姨太说着，扭头往果字园姨太们落座的方位望去：“咦？孟北音今日没来，大姑娘也没来，大少爷与三姑娘倒是来了，其余的，我瞧瞧啊……”
“孟北音是何人？”夏嬉嬉问。
紫姨太忙捂她的嘴：“不可直呼长辈姓名！孟姨太是果字园资历最老的姨太，生养大少爷金元冲、大小姐金迎梅与三小姐金迎妙，因年事高，不喜走动，通常遣一二子女代她赴宴。”
“孟北音是个性情古怪的，当年老爷求她主理东宅后院，做正室夫人，她居然不乐意！就喜欢宅在天浆院里，调弄些花儿粉儿的。”张姨太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聊。
“今日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听去，怕是不妥。”紫姨太提醒。
“你这人，唉……”张姨太摇头，“听去也无妨，反正下月我就离开金家了。”
“难怪你近来神神秘秘的！”紫姨太恍然道，“先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来打听你好几回，接着手上就多了个鸽蛋戒指，找着下家了？”
“怎的就非得找个男人？”
张姨太不悦，放下瓜子解释：“戒指可是我自己攒钱买的！那洋人也不是下家，而是东家！相中我制衣的手艺，几番来谈，工钱丰厚，衣食居处亦无忧，只是工作地甚远，需得漂洋过海。”
她嘴角微翘，轻抚左手中指硕大戒指。
“老爷怎么说？他能同意你独自出国？”紫姨太面露忧色。
“老爷给了盘缠，并差遣数名贴身护卫与暗卫随行，待我安顿好后，他们会自行离开。”张姨太神色如常，淡淡道。
“老爷一向细致。”紫姨太轻叹。
“他自是仁至义尽，我也没什么可怨的！”张姨太洒脱笑道。
此时，厅内节目已进行到姨太带儿女送礼祝词，宾客区不时欢呼喝彩。
“榆园紫姨太！夏盈盈！夏嬉嬉！”司仪高呼。
紫姨太起身，整理衣衫，携盈嬉二人至厅中。
“祝老爷岁岁平安，事事如意，我看老爷居家时爱穿厚底布鞋，便做了两双，聊表心意，望老爷莫要嫌弃。”紫姨太奉上精致礼盒。
金老爷一眼未瞧，挥手命管事收下。
“老爷待我母女三人不薄，大恩不言谢，待孩儿长成，必孝敬报答。”
说完，紫姨太令嬉嬉学盈盈作揖，跪地磕头。
“好！好！”宾客区又掌声雷动。
礼毕，三人欲退。
“且慢，夏嬉嬉来，我瞧瞧模样。”金老爷带着醉意嚷道。
紫姨太微愣，推嬉嬉：“去，老爷问话。”
夏嬉嬉于众目睽睽下登台。
“老爷好！”她依紫姨太吩咐称呼。乍然清脆响亮的一声震得金老爷一颤，杯中酒洒出些许。
“咳咳！唉，不慎呛到。”金老爷忙咳数声，掩饰尴尬，再抬眼细端量。
这丫头眉宇间竟有股浑然天成的英气，眸如野鹿般莹润明澈，透着桀骜不羁。
只一眼，便知非闺阁圈养女子。
他晕晕乎乎瞅夏嬉嬉片刻，酒气喷至童姨娘面上，问：“灵灵，你帮我掌掌眼，这丫头是否神似阿璎？”
童姨娘稍稍撇开脸，顺着他说：“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嬉姑娘是西宅璎夫人所出呢。”
“吴婆子！”金老爷一高兴，拍桌子宣道，“果字园还有空屋吗？拾掇出一座来！给嬉丫头、盈丫头、紫……凤儿她们三人住！”
“这……”吴管事不知如何接，偷瞟果字园姨太们。
“吴婆子！你往哪儿看？！我才是你主子！藕香舍不是空着吗？快去清理出来！”金老爷面露愠色。
“是，马上去办。”吴管事赶紧应了，退出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