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寂。

整个杂役院的废墟被无形的重量死死按住。焦糊味混杂着新鲜泥土的潮气,在凝固的空气里凝滞得令人窒息。林动趴伏在粗糙碎石上的瘦削背影,纹丝不动。只有他后背那副狰狞外凸的白骨荆棘甲,微微起伏,如同某种陷入短暂沉眠的凶兽脊背,闪烁着土黄煞气与暗红魔焰交织的妖异微光。

几缕稀薄却凝练如黄金熔液的淡金血液,顺着他撑在地面的指尖,一滴,一滴,渗入青石碎砾与焦土的缝隙中。

对面,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林动的王嵩,独眼里的贪婪几乎凝成实质的火焰。左臂那条沉重古铜臂铠包裹下的手掌,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剧烈颤抖着。不,不仅仅是因为断臂的剧痛!是他整条左臂——包括被那诡异臂铠裹住的小臂、乃至连接肩膀的整条残肢——都在不受控制地剧颤!

臂铠表面,那些因沾染了他自己血肉残渣又承受了异变而遗留下来的暗红污迹——黏稠的血块、碎裂的皮屑、凝固的骨髓渣滓——仿佛被下方骨骼深处某种苏醒的意志吸引,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蠕动向铠甲内里渗透!

肩头那撕开的断口边缘更为诡异,断面筋肉原本焦黑结痂,此刻内部却不时有暗红色的微光透射出来,如同包裹在厚炭灰下濒临爆裂的火炭!每一次红光的闪烁,都伴随着一阵钻心蚀骨的灼痛,却又有一种……病态的舒坦感沿着残缺的臂骨神经蔓延开!

这痛楚与贪婪交织的力量感,烧得王嵩仅存的理智摇摇欲坠!

“不够……还差……差一点!!”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仅存的左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林动趴伏的身躯,如同饿狼看着最后的肉食。

就在这时——

“呖!!!”

一道饱含无尽凶戾暴怒的尖啸划破凝固的死寂!

是那头雷翅云纹雕!它亮金色的鹰瞳因先前利爪受挫而燃烧着狂暴怒火!那双撕裂精钢的锐爪虽被白骨荆棘甲卡住未能建功,但其中蕴含的庞大雷霆元力却并未消散!被那强行诞生的魔道骨甲阻隔、驱散,可其中的一部分,却如同被打断进食的野兽更加疯狂!竟顺着鹰爪与骨甲接触的瞬间,化作无数道失控乱窜的狂暴蓝紫电蛇!

噼啪!滋啦——!

电蛇乱舞!一部分狠狠啃噬着白骨荆棘甲本身,炸起星星点点的骨质粉末和暗红魔气!但绝大部分却失去了准头,在失控的狂暴中,朝着林动身边、尤其是他身下那片被淡金血液缓慢浸润过的焦黑碎石地面……

散!落!而!去!

如同暴雨倾盆!数十道手指粗细、凝练狂暴的蓝紫电蛇带着撕裂空气的爆响,狠狠砸在那些碎石和浸染着淡金血痕的土地!

就在闪电即将彻底轰入地面的瞬间——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些散落闪电触碰到浸染淡金血痕土地的刹那,并未如预想般炸开巨大的电火花或留下焦痕!反而如同滚烫的糖浆淋上了冰冷的铁柱!

滋……嘶……

所有狂暴的雷电能量,竟瞬间被大地吸收!如同泥牛入海!

不!更像是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了!

闪电在接触大地的刹那,光芒瞬间收敛、塌陷!狂暴的形态被强行压缩,化作一道道极其凝练、如同液态蓝紫色汞浆般的能量流!然后,这些凝练到几乎发黑的液态雷电,被一股源自地脉深处的、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吸扯力量强行束缚!

如同无数条被无形枷锁捆缚的狂怒光蟒,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拖拽着,一头……扎进了那片被淡金血液浸染最深的核心区域!

大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东西在下面……打了个饱嗝!

“噗!”

那细微的波动,如同巨石投入死水,重重地砸在王嵩那条不断颤动、筋肉如烧红火炭的左臂残肢上!

一股庞大精纯、远超此前吸收任何异种的“滋补感”沿着断臂神经猛地冲入大脑!伴随而来的是右肩那撕开裂口处,皮肉被强行撕裂扩张至极限的非人剧痛!

嗷——!!!

王嵩仰天发出野兽般的不似人声的嘶嚎!

他的整条右臂残肢——从肩颈断裂处向下——竟如同被无形巨手捏塑的面团!

血肉在暗红光芒爆发下剧烈膨胀!焦黑的皮痂和撕裂的内层筋肉如同烂泥被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簌簌掉落的炭化碎块中,露出底下正在疯狂蠕动的……东西!

那不是肌肉纹理!是无数道细微如血管、却亮如新熔炼刚玉的……血红骨痕!

这些血红骨痕如同在筋肉组织里开凿的岩浆河道,疯狂蔓延、延伸!在断口处纠缠、绞结、攀附!竟在撕裂的断臂之上,强行构筑起一副……骨骼!

或者说,是一副骨架的雏形和框架!它只有一尺多长,形态粗糙扭曲如同顽童烧制的泥塑残片,却通体流淌着刺目的血玉般的光泽!玉质骨骼边缘锋利无比,棱角如同被粗暴凿刻过一般!在构筑成形的同时,无数根尖锐细长的血色骨刺,如同活着的珊瑚虫,从这骨架外侧疯狂地朝外滋长、蔓延!

噗嗤!噗嗤!噗嗤!

血色骨刺穿破残留的焦糊皮肉,在血肉崩裂声中野蛮地探向体外!

一根!两根!十根!无数根!

几个呼吸间!

王嵩那原本焦黑断折的右臂残根上,竟被一副粗糙无比、完全由血晶玉质构成、向外爆裂生长出数十根长短不一锋利骨刺的恐怖……血玉骨爪!

这骨爪五指扭曲,爪尖如同染血的玻璃碎片,通体散发着腥煞逼人的赤红血光和坚逾精钢的质感!末端还兀自滴淌着尚未凝固、混合着金屑和血污的粘稠浆液!

“呃…嗬…嗬……”王嵩喉头滚动,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笛漏风的喘息。剧痛和力量带来的陌生狂喜如同岩浆灌顶,烧得他神智近乎癫狂。他看着自己这只完全由血骨玉刺组成的、邪异狰狞到极点的右“手”,仅存的左眼爆发出比凶禽更加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杀戮之光!

他猛地扭头,独眼死死锁住远处废墟中那个被凶禽钢爪余波撞得趴在地上、依旧不省人事的林动!

就是现在!趁这小子无知无觉!用这新生的血骨玉爪!剖开他的脊椎!揪出里面那根能吞噬魔染混沌晶屑的……骨!炼!出!其中的大道道基!

“小畜生!你的骨头…老夫收了!”王嵩的独眼因疯狂和剧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喉咙里挤出残破的誓言。他那只邪异的血骨玉爪猛地扬起!爪尖血光暴涨!带着撕裂空间的风压,朝着林动脆弱的脊椎……

悍然抓去!

这邪爪尚未临体,那股凝练如实质的血腥锐风已然撕裂空气,让林动背后几根刚刚被凶禽削断的白骨断茬都发出嗡嗡的低鸣!

也就在王嵩暴起突袭、血骨玉爪撕裂而至的刹那——

地面!

被数十道凝练雷电汞浆灌入的核心位置,那片被林动淡金血液浸染最深的大地中心……

猛地向下!

塌陷了三寸!

并非被重物砸陷!更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沉重到极致的东西……轻轻……翻了个身!一股比山岳倾轧更加沉重千倍、古老万倍的气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龟抬头透出的第一缕气息,悄然弥漫!

塌陷的中心点——一滴粘稠如同金汞混合、散发着无上威严光芒的血液珠——缓缓浮现!

那不是林动渗入地表的淡金血液!它更像被地心熔炉亿万次精炼后凝聚的……精血!是林动流落凡血中的……本源真血!

嗡……

血珠出现瞬间,天地间的风似乎停顿了。连那头俯冲而下的凶禽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如坠深渊的惧意,俯冲之势猛地一滞!

下一秒!

这滴悬浮于地脉塌陷中央的赤金龙眸血珠……

骤然暴涨!

不是变大!是……爆发出足以侵染天幕的血色光芒!这光芒纯粹、霸道、无可阻逆!

光芒如同亿万血线织就的无形蛛网,瞬间扫过半空!

噗!噗!噗!

无声无息!

高空之上,那些被之前空间裂缝撕扯过、被战斗风暴卷起的尘埃、灰烬、焦糊烟炱……甚至于更远处几朵飘渺的晨雾……

在接触到这道血芒的瞬间,全部凝滞!继而如被投入血色染缸!

变!红!了!

深红如凝固的血!暗红似干涸的伤疤!

如同天地间最高处的画布被泼洒了浓烈的朱砂!不过短短一息,整个归元宗废墟方圆百丈的上空,竟被彻底染成了一片无垠的、沉重粘稠如实质血海的……

赤红云盖!

云盖遮蔽天日,阳光无法穿透分毫!光线暗沉如永夜降临前的黄昏!浓重的血腥铁锈气味弥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沉重压迫感!

那赤红云盖还在缓慢下沉!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血浆的气泡盖,要将下方整片废墟山峦都捂死在里面!磅礴浩荡的威压滚滚而下!

所有人——包括凶禽、晴云、王嵩——都感觉肩膀上骤然一沉!如同背负了无形的万丈巨石!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嵩那邪异的血骨玉爪,仅仅距离林动的背椎白骨不到三尺!然而这从天而降、充塞天地的赤红威压,硬生生让这撕裂一切的锐爪停滞在了半空!前进不得!

“该死!这又是什么邪法!?!”王嵩独眼惊骇欲裂,看着天上那片粘稠压迫的血云盖,心中首次生出要立刻撤离此地的强烈危机!

可他……走不了了!

那片被染得如同凝固血浆的赤红云盖,在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开始旋转!

中心点正是林动趴伏的位置正上方!

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粘稠如汞浆的血色云层如同活体的筋肉般蠕动!漩涡核心深处……

轰!!!

一只……

无法形容其巨大的手掌轮廓!从粘稠旋转的血色漩涡中心……缓缓探了出来!

五指微张!掌心向下!**

单是这手掌的轮廓,已遮蔽了下方整个废墟区域!光线彻底消失,如同深渊巨口吞噬最后的光明!这手掌并非由真正的血肉构成,而是纯粹由那染红了半边天的赤血云盖挤压、凝聚而成!色泽比最暗沉的干涸血浆更加深重,表面无皮无肉,能看到内部如同熔岩凝固冷却后、粗砺嶙峋的黑色玄罡石般的骨骼脉络在若隐若现!

一股埋葬山河、拖拽星辰、古老到无可追溯的凶戾气息,从那云血巨掌之上无声弥漫开来!它尚未完全压下,那股源自地脉核心、汇聚天地污秽怨气凝结的沉重……已经令王嵩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下沉!

他那只新生的血骨玉爪,在绝对的威压下开始剧烈颤抖!玉质骨爪上的血光忽明忽灭,如同风中残烛!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这只邪骨利爪与空中那只缓缓抓落的血云巨掌相比……脆弱得如同土坯瓦狗捏制的骨哨!

跑!!

这是王嵩残破灵魂里最后炸开的念头!

但——

晚了!

那遮蔽乾坤的云血巨掌,五指缓缓屈伸,如同玩弄蝼蚁般,朝着下方整片区域——

带着让世界静默归墟的气势……轻轻……按!了!下!来!

掌锋未至!

纯粹的空气化作亿万钧重锤!

噗通!!

王嵩整个身体,连同那只妖异的血骨玉爪,被这无声无息却蛮横到极致的压力,狠狠拍进了地面!他像一只被拍在石板上的苍蝇,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有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传出!无数血水混着刚玉碎骨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

另一侧,晴云师姐早在这恐怖威压降临时便已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软倒在碎石瓦砾中。

而那同样处在掌风范围的雷翅云纹雕,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到撕裂魂魄的哀鸣,周身缠绕的雷电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粉碎!庞大身躯被无形巨力狠狠拍进大地,翎羽破碎飙射!

整个被覆盖的区域,地面如同酥脆的饼干般——整体!向下!沉降!

林动依旧趴着。他背上那副狰狞白骨荆棘甲,在绝对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尖锐的骨刺尖端被强行压弯!他身下的地面沉降得最为厉害,几乎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深深的人形坑洼!

然而……

那片被淡金血液浸染过、又被数十道雷电汞浆灌入、此刻显现出赤金龙眸血珠的大地中心……

却在这毁天灭地的沉降风暴中……

缓缓……上浮!

一滴……两滴……三滴……

无数点微弱的、带着不屈颤栗的金红色血珠,从龟裂沉降的地面缝隙中……渗透了出来!仿佛大地深处的古老意志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