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药房取药的路上,一路无言。
江柚梨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忽然,前面的高大身影停下。
她虽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停了下来。
刚站定,就听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刚刚是不是还挺庆幸,幸好没有公开。”
幸好没人知道他们有过一段,不然解释起来多麻烦啊。
她嗫嚅着唇瓣,一时没有回应。
裴司程了然,忽地轻笑了声,嗓音泛着冷意。
“也是,这个选项,从来不在你的选择范围之内。”
说着,他继续往前走去,仿佛也没多在意这事。
那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了下,她知道她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便也没再继续惹他心烦。
毕竟在他心里,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罪人了。
诊疗单在裴司程手里,他去窗口排队取药,她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等他。
裴司程身穿长款白大褂,颀长的身影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医院的白炽灯刺眼而冰冷,周身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四周皆是流动的痛楚。
一个枯瘦的老人蜷缩在轮椅上,咳嗽时肩膀剧烈颤抖,像一片被风撕扯的枯叶。
身后推着他的女人早已泪流满面,却又在老人回头时迅速擦干了眼泪。
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可声音里的哽咽却骗不了人。
“爸,今天天气可好了,我推您去晒晒太阳。”
“好……晒太阳好……”
老人的声音已是病入膏肓的苍老、嘶碎。
不远处人烟稀少的楼梯拐角跪着一个身影,那人双手合十,弯曲的脊背微微颤抖,嘴里正念念有词地说着祷告的话语。
医院最不缺虔诚的信徒,这句话在眼前具象化。
苦难可以用来比较吗?江柚梨不知道。
但不得不承认,至少这一刻,那些糟心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胸腔涌上一抹酸楚,江柚梨匆匆移开视线。
还没来得及调整低落的情绪,目光就被眼前的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注意。
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头上缠了几圈纱布,一双黑色的瞳仁亮得清澈。
裴司程刚取完药,就被身后的小男孩扯住了衣角。
“哥哥!司程哥哥,真的是你!你终于来了!”
似乎想到了些不太开心的事,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眸突然黯淡下去,嘴角也不开心地撇了撇。
“这么多天,司程哥哥怎么都不来看我?是不喜欢小智了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情绪总是外露的,高兴、难过都不用去猜。
小智撇着嘴控诉,一副很依赖他的样子。
任谁都想不到,他一个月以前还是个不爱说话、对谁都生人勿近的小孩。
裴司程温柔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身旁穿着朴素的女人一把将小男孩拉进了怀里。
“小智听话,哥哥很忙的,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来看你的。”
小智皱了皱眉,“那我想哥哥了怎么办?”
“这……”
女人语塞,眼神飘忽不定,却不太敢看向一旁的裴司程。
“那就吃颗糖吧。”裴司程蹲下身,从衣服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糖出来,“想哥哥的时候就吃颗糖。”
五颜六色的糖纸流光溢彩,小智捧出一双手才堪堪接住。
眼里满是这个年纪收到喜欢的礼物时的欣喜。
毫不掩饰地笑意立即浮现在脸上,小智眼睛亮亮的,说话奶声奶气。
“糖果吃完了,哥哥就会来看我吗?”
裴司程佯装思索片刻,看着小男孩眼巴巴的期待神情,他笑着点了点头。
“嗯,吃完了哥哥就来看你,但不能贪吃噢。”
“拉钩!”
小智兴致高昂,伸出一只手,摆出“拉钩”的手势。
裴司程失笑,伸出手钩住他的小拇指,轻声,“拉钩。”
“好好听医生和妈妈的话。”他嘱咐。
下午的夕阳从窗外折射进来,洒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身上,看起来像一幅构图极其完美温馨的画作。
江柚梨见着这一幕,眼睫下意识轻颤了下。
下一秒,男人朝她逆光走来。
“裴医生。”
身后女人忽然叫住他。
他回头,对上女人躲闪的视线。
女人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极难为情地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谢谢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裴司程明白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走吧。”
没一会儿,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上的白大褂不知何时褪下,被他随意搭在了腕间。
他走得快,江柚梨跟在他身后,心底的那个问题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刚刚那个小男孩,就是你之前那个患者?”
网上那些关于他的谣言,她不是不知道。
裴司程走在前面,不咸不淡嗯了一句,算作回应。
“那……你为什么要离职,不是澄清了吗?”她又问。
她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打量。
“关心我?”他饶有兴味地问。
明明是她挑起的话题,这会儿倒是她被问住了。
“没有。”江柚梨口是心非,“我就随便问问。”
可她发虚的语气,飘忽不定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随便问问。
“啧。”裴司程笑了,“你真的很不会撒谎,乖小孩。”
他这话说的,宠溺得和谈恋爱时没什么两样。
江柚梨脸热了热,没一会儿便开始转移话题。
“那你作为大人就可以随意撒谎、随意骗小孩吗?”
明明自己都要走了。
而且看他刚才和那母亲的相处状态,再结合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能猜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会太好。
那为什么还要拿糖说些哄骗小孩的话呢?
不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吗?
而且小孩子最骗不得了。
裴司程看她突然义正言辞的模样,忽然来了兴致。
“我怎么骗小孩了?”
“就……你刚刚骗人小孩说等他吃完糖就来看他。”她撇了撇嘴,“这种招数,也就小孩会信。”
裴司程笑了,“那你会信吗?”
“我又不是小孩,也没那么蠢,才不会信!”
男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声。
“噢——”
“你不蠢?”
“你不蠢你会一个人大晚上去酒吧,还敢随便喝陌生人递的饮料?”
江柚梨听出裴司程在阴阳怪气,可她却无力辩驳。
“那天晚上是意外。”
江柚梨为自己辩解了句。
因为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些事情,情绪也不怎么高。
裴司程想到那晚,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江柚梨,那晚……”
“司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