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市入梅后的第一场雷雨,来得比气象预报早了一整天。
晚上八点半,苏惟夏站在小区楼下,看着自己临时请的货拉拉司机将最后一个纸箱放上后备厢。雨水砸在她伞骨上,叮叮咚咚,像是从楼上传来的一首旧歌,只是她分辨不出旋律。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风衣,左手撑伞,右手拎着鼓鼓囊囊的帆布袋。袋子里是她最常用的办公用品和一个掉了漆的马克杯,杯底贴着“惟夏”的标签——那是她三年前刚入职时贴的,一直舍不得扔。
“姑娘,这雨太大了,等下到了你新住处,我帮你搬上楼,但是这个搬运费你得再加点,之前说的价格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雨……。”司机努力让精瘦的脸上笑的憨厚,但眼神里却带着满满算计。
“好,你看再加50块成吗?。”苏惟夏虽然不悦,但也知道这鬼天气,确实不好和师傅过分纠结。
“行吧,看你一个人也怪不容易的,我也不赚你的钱,纯当帮忙。”司机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但苏惟夏已经累的开始神游,任凭司机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她低头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五十二分。本来这个点应该在出租屋楼下收拾最后几袋生活杂物,顺便和房东确认钥匙是否退还,但这场雨,打乱了一切。
原房租从2500涨到了3000,还是合租房,房东说随时可能再涨。她权衡了整整一周,距离公司更远的城西重新租了一个1居室,交通虽远,但通勤还算方便、价格勉强接受,好在不用再和其他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独立的公寓空间终于有了自己的私密世界。
这对已经租房八年的她来说,是种前进。
十分钟后,搬家车在她新住处楼下停下。司机利落的卸了一堆箱子先行进了电梯上楼,单独拎在手里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了下水道的缝隙里,苏惟夏费了两次力都没推上去,她弯下腰,试图把行李箱抬起一点角度,脚下却一滑,差点儿摔到地上。
“我来帮你吧。”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低沉,带着江南雨夜独有的潮意。
她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雨中,穿着黑色防风夹克,一手撑伞,一手接过她的小推车把手,轻巧地一提,卡住的轮子便脱离了台阶。
男人将推车稳稳放好,然后退后一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了她一眼。
苏惟夏也看清了他的脸。很干净的五官,眼神却不疏远,是那种习惯看人又不贸然靠近的克制型。像是那种……习惯用镜头看世界的人。
她扬起不知是雨淋湿还是汗打湿的脸,尴尬的道谢:“谢谢你!”
对视间,俩人皆是一顿,恍惚间觉得像是打哪见过。苏惟夏还在懵逼中,只见男人笑了笑,“哦,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城市艺影展’的讲座?”
苏惟夏一怔,那是半年前的活动,地点在美院的一个展览上,她是活动执行方,男人是当天的摄影师。
“啊,是的,是你啊,帅哥摄影师,好巧!”
苏惟夏没想到会在搬家现场、雨夜里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摄影师重逢。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笑笑,内心觉得这还真是一种奇奇怪怪的缘分
沈知行看了眼她手上的帆布袋,看到标签那一刻,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惟夏。挺好听的名字,我叫沈知行”
她突然有点不自在,把袋子背在身后:“谢谢,你的名字也很有意境。你这是……拍照?”
“雨夜拍灯光反射。刚好经过,看到你卡住了。”他说话语速不急不缓,像是从容地走在水面上的人。
她点头:“那谢谢你了。”
他看了一眼她车上的纸箱,“要不,我帮你一起搬?你一个人?”
“嗯……司机师傅也帮忙。但你要拍照就不用了,我能搞定。”
“没关系,我只拍一组。等会儿还能送你一张照片,作为搬家纪念。”沈知行说着,打开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拍了张她站在推车旁、城市霓虹模糊作背景的照片。
苏惟夏被拍时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镜头,然后迅速低头。雨打在她伞边,侧脸被灯光勾出一点微冷的线条。
沈知行低头看了看刚拍的照片,没说话,只是将伞移向她那边一点,自己半边肩膀淋了湿。
说话间,司机已经下来第二趟,有几个大件的箱子,沈知行帮着司机一起抬到小推车送上楼,衣服上也在不知不觉间沾满了灰尘。
“真谢谢你。”苏惟夏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我也住在这。”他说。
“真的?”
“嗯。以后就是邻居了。”
苏惟夏笑了笑,“那以后……可能要多麻烦你。”
“有拍摄合作就好。”他顺手把最后一个袋子放下,转身准备离开,“我发你照片。”
“好啊。”她下意识说完,才意识到——他们还没有互加微信。
沈知行站住,转身笑着递出手机二维码:“加个微信吧。以后拍夜景找你配文。”
“成交。”她举起手机扫码,顺利添加了好友。
沈知行走后,屋里只剩她和落地窗外的雨声。她坐在床垫上,环顾着满屋乱糟糟的行李,思忖着要不要通宵达旦的收拾出来。
手机响了一下。
微信对话框跳出一张照片。
是刚才她站在夜色雨中、背后是光影反射的街道、水渍斑驳的地砖,而她撑着伞、低头,发丝有点湿,伞边溢出微光——像是被世界温柔包裹的一瞬。
沈知行发了一句:“欢迎来到西溪的雨夜。”
她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像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置于一幅画里。
那一夜,雨一直下到凌晨两点,苏惟夏也整理到了凌晨两点,好在第二天周日,还可以睡个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