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言一入亭中,便注意到石桌旁还有一位白衣男子。
他身形被灰白色石柱与灌木丛遮挡,从外面不易被发现。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临渚寻声侧头望去,面色温和,随意问道:“不知姑娘是如何找到此处?”
“亭子后面不远处,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小女从那里上来后,才发觉此地竟是一处断崖。”
柳姝言扫了眼身前古朴的青石圆桌,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和几只玉杯,旁边还放着一把通体漆黑、木色柔和的古琴。
“唔……是吗,那我二人与姑娘还真是有缘呐!”
奚泽宸低低一笑,神情慵懒,状似不经意间出声道:“竟有幸在此处相遇,不知姑娘贵姓?”
低沉磁性的嗓音,让柳姝言收回了环顾亭中四周的目光。
此时,她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青衫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眉眼深邃,轮廓清隽。
他闲散随意坐在石桌边,手持玉杯似笑非笑看着柳姝言,目光幽深,好似透着丝丝蛊惑意味。
一瞬间恍了心神,柳姝言心底一惊。
暗道这男子的容颜真是世间少有,比她们浮烟楼中美艳绝色的女子还要勾人。
她定了定神,眸光清冷,再次看向眼前衣着看似普通,却气质清贵、谈吐不凡的青衫男子。
“公子又是何人?为何在此?”柳姝言语调微扬,丝毫不客气地反问。
“这处断崖想来是属于云阳寺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儿造一处禅心亭来。”
她声线柔和清冷,言外之意甚是明显,接着又道:“想必寺中僧人常来此打坐诵经,潜心修佛吧。”
奚泽宸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其实,这处断崖是奚泽宸住进竹林小筑后才发现的。
那年他十二岁,来到云阳寺后,由于心疾在后山竹林一待就是大半年,身子才稍微好些能下地。
一日他心中烦闷,便来后山闲逛。
无意中发现这处断崖,这里地势虽高但胜在平坦,眺目远望可将这一片群山峻岭尽收眼底。
“呵,相遇即是缘分,不必过问来处!”
临渚低声浅笑,眼底却如古井般无丝毫波动,从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俊秀的面容上不大能看出实际年龄,但柳姝言从他的声音中推测,此人约莫有四十岁。
“这位先生说的是。”
柳姝言面色稍缓,言语间又变得客气有礼。
“站在亭中远眺,将后山一片杏林尽收眼底,是个酌酒抚琴的极佳之地!”
“既如此,那在下便抚琴一曲,也算全了今日这份缘,如何?”
临渚听闻柳姝言提起抚琴赏景,也来了兴致,说着抬手轻轻抚弄古琴。
“今日先生真是难得雅兴,平日里我都不常有这等待遇。”
奚泽宸剑眉一挑,看向立在一旁的柳姝言,指尖在杯沿上轻敲几下。
“姑娘也坐吧,这曲子可是先生独创的,很少有外人听到。”
“那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姝言上前坐在他对面,微微侧身看向正在调琴的临渚。
此时距离拉近,柳姝言蓦然发现这位白衣男子眼神无波,没有一点光采。
他拨动琴弦时,也不垂眸看琴,而是望向远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请!”
奚泽宸睫羽微动,抬手斟满一杯酒,姿态随性洒脱,将玉杯轻放在她面前。
柳姝言举起小巧玲珑的玉杯,浅酌一口。
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酒香清冽袭人,令人沉醉。
舒缓悠长的琴音传入她耳中,曲调低沉回绕,柔和圆润,似要重新开启内心深处最久远的记忆。
她渐渐陷入回忆,眼神变得柔和而迷离,似回到幼时烂漫无忧的时光。
音调时而飘渺虚无,时而悠扬婉转,牵动着亭中几人的心神。
柳姝言清淡随意的目光,在远处漫山遍野的景色中停留片刻,不经意间又落回到亭中青衫男子身上。
此时他眼眸轻阖,下颌微扬。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石桌,整个人看似洒脱不羁,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心中再次感叹,一个男人模样生的如此俊美,皮肤白得让她这个女子见了都有些嫉妒,不过这性情真是少有……
一曲终了,奚泽宸缓缓睁开双眸,瞬间便注意到柳姝言投来打量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面上有一丝被发现心思的尴尬。
不过她迅速回神,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朝奚泽宸娇美浅笑,神态自若。
“先生的曲子悠扬婉转,技法娴熟自然,琴音似在诉说年少时的美好回忆,动人心魂。”
“姑娘喜欢便好。”
临渚双手轻抚琴身,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并未注意到她与奚泽宸在暗处的眼神交锋。
奚泽宸看向柳姝言正欲开口,却见玄色劲装的青锋从远处走来。
柳姝言见他欲言又止,亦侧头望向亭外。
原是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走进亭中,想来应是找二人有事回禀。
“主子。”青锋向奚泽宸躬身一礼。
正欲回话却猛然注意到,一位女子坐在奚泽宸对面,他停住话头用余光打量一眼柳姝言。
柳姝言见主仆二人明显有话要谈,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起身看向调试琴弦的白衣男子。
“今日有幸能听到先生的琴音不虚此行,小女出来已久,恐家中长辈挂心,便告辞了。”
“好,姑娘慢走,在下行动不便,就不起身相送了。”临渚轻声回答。
奚泽宸垂眸敛住眼底的情绪,再次看向眼前一袭碧色衣裙的女子,嗓音低沉,漫不经心说道:“唔,有缘再会!”
再会?!
嗯…还是算了吧。
柳姝言默默在心中腹诽,轻轻摇头,转身朝着来时小径而去。
石阶之上,奚泽宸眸子微眯,注视着那抹远去的碧色倩影,转身看向青锋问道:“何事?”
青锋一时有些愣神,这些年住在云阳寺后山,主子身边不曾出现女子。
这是头一次见,主子如此专注地看着一位女子的背影。
听见奚泽宸的询问,青锋回过神后,快速道:“玄戈传来消息,您要找的那尊白玉佛像已被人买走,主子,您看可要派人再寻一个?”
“不用。”
“颂青来信说,前些日子他带商队去边境城池经商,意外得知了珍贵佛经古籍的消息,是几百年前一位坐化高僧留下的。”
奚泽宸眼底划过一抹少有的温情,对立在一旁的青锋道:“我已让他帮忙寻来,想来皇祖母会喜欢的。”
“主子,刚才那名女子是?”青锋面露疑惑,忍不住开口问。
不待奚泽宸回答,一旁的临渚插嘴道:“寺中香客罢了,无意间发现了那条小径,恰好在此处遇见。”
“不过那女子脚步轻盈,看似娇弱,应是习武之人,绝非一般闺阁女子能比。”奚泽宸嘴角噙笑,眸色微深。
青锋低头颔首,不再多言。
“呵,世子对刚才那位姑娘……观察倒是细微,想必是个姿容出众的女子。”
“不过……”临渚话音一顿,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调侃。
“世子在这青州,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不知以后是否还会有缘再遇……”
奚泽宸并未对临渚的话予以回应,反而低声询问:“先生可要同我回京?”
“不必,如今行动不便,况且这里也住惯了。不过世子需过些时日再离开,新研制的药还没做好。”
“这次药效会比以往更强些,可以将世子的心疾控制到每月最多发作一次。”
说着临渚面色一改之前的淡然,语气极为严肃恳切。
“切忌不可让寒气入体,否则心脉会再次受损,危及性命!”
奚泽宸闻言颔首,“皇祖母寿宴在三月底,从青州到京州路上二十多日,时间也够用。”
“主子,这酒您少喝些。”
青锋看向一旁将玉杯添满的奚泽宸,出言关心,“九酝春虽对您的身子无碍,但也勿要多饮。”
“咳……”
“青锋,什么时候你也和玄戈一样话多了?”奚泽宸差点被口中的酒水呛到。
“玄戈走前让属下照顾您的身子。”
青锋一本正经道:“今日宫里又来信询问主子病情,您能否赶在太后娘娘六十岁寿宴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