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那声“快了”，像块冰坨砸进死水里，寒意无声地蔓延开来。
苏离把自己钉在冰冷的座椅上，左手死死攥着右手腕——隔着粗糙的布料，那道烙印还在突突地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皮肉深处的灼痛，提醒她刚才那暴露瞬间引发的风暴。
阴影里的男人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凝滞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胸腔。
夏蝉蜷缩在宋陨旁边，小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紧绷的肩线，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不再发出声响的怀表。
宋陨坐得笔直，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上洗得发白的边缘。
时间，在这辆幽灵巴士上，仿佛被那浓稠的黑暗和凝固的恐惧拉长了，又或者……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苏离脑子里闪过夏蝉抓住她时那万分之一秒的凝滞感，寒意更甚。
她盯着窗外，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它开始翻涌，像粘稠的墨汁被无形的巨手搅动，偶尔翻腾起一丝微弱、诡异的暗红色流光，一闪即逝，如同垂死生物血管里最后一点挣扎。
“滋啦——”
头顶那盏破灯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白光，随即彻底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苏离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能听到旁边夏蝉骤然屏住的、细微的吸气声，能听到宋陨身体微微绷紧时衣料的摩擦……还有阴影里，林枫那几乎低不可闻、却带着金属质感的呼吸声，像潜伏的猛兽在黑暗中调整着利爪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那味道浓烈得如同实质，像腐烂了成吨的玫瑰花瓣被硬生生塞进一个灌满劣质蜂蜜的铁皮罐子，又在盛夏的烈日下暴晒发酵。
甜得发齁，闷得人胸口像压了块巨石，胃里翻江倒海。这甜腻之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实验室消毒水的冷冽气味！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苏离混乱的记忆深处！
白光！刺耳的蜂鸣！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勒进皮肉的剧痛！
还有……一张模糊的、戴着口罩的脸，俯视下来，眼神冰冷如手术刀……无数尖锐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爆炸！
“呃啊！”苏离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太阳穴像被电钻狠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左手腕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仿佛那荆棘纹路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沿着血管一路灼烧！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巨兽垂死呻吟的金属摩擦声，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突兀地响起！
是车门！那扇紧闭的车门，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向内拉开！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腐和尘埃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车厢里那令人窒息的甜腻。
但这风带来的不是清新，而是另一种更深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风里似乎裹挟着无数细碎、绝望的低语，像溺亡者的呻吟，又像石缝里穿过的阴冷笑声。
车门洞开。门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
那黑暗翻滚着，甜腻的腐香和消毒水的冷冽气味如同实质的触手，从门外伸进来，无声地缠绕、撩拨着车厢内的每一个人。
“到了。”林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他动了。沉重的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稳定、不容置疑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向未知黑暗的门洞。
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大的身影在车门边缘只停留了不到半秒，就被那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消失不见。
宋陨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气息显然也刺激到了他——他迅速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利落，但苏离似乎看到他扶眼镜的手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跟上！”他低声催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再是温和的提醒，而是命令。
他一把拉起还蜷缩着的夏蝉，不由分说地将她半护在身前，紧跟着林风的脚步，也一头扎进了那片浓黑。
夏蝉在被拉起的瞬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离的方向。
黑暗中，苏离似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恐惧、怜悯……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决绝？随即，她和宋陨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车厢里只剩下苏离一个人。
冰冷的穿堂风刮过脸颊，带着门外的甜腥和低语。头顶是绝对的黑暗，脚下是冰冷的金属地板，前方是吞噬一切的未知。
手腕上的烙印灼痛如火燎，记忆的碎片还在脑中尖叫冲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留在这里？这辆巴士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和谜团。往前走？门外是无尽的黑暗和那个绿眼睛的男人……
“嗬……嗬……”
就在苏离被恐惧钉在原地的几秒钟，车门外那片翻滚的黑暗边缘，极其突兀地传来一阵微弱、嘶哑、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喘息声！那声音近在咫尺！
苏离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一张枯槁、布满深深褶皱的脸，在车门边缘的黑暗里极其诡异地浮现出来！
浑浊的眼球几乎全是眼白，死死地、充满绝望地盯着车厢里的苏离，尤其是她紧捂着的手腕位置！那张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重复着什么口型。
别……信……
苏离的心脏几乎要炸开！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惊魂一瞬，左手腕的烙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刚才更甚！仿佛在催促，在警告！
没有时间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冻结的恐惧。苏离发出一声自己都未曾听过的、近乎呜咽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敞开的、散发着甜腥与低语的车门，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一脚踏空！
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粘稠、湿冷、带着令人作呕弹性的质感！像踩进了刚熬化的、半凝固的蜡油里！
那股甜腻到极致的腐烂气息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擦过她的脚踝、小腿，像垂死生物的触手在缠绕！
“唔！”她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一头栽进这粘稠的蜡海时，一只冰冷、坚硬如铁钳的手猛地从侧面黑暗中伸出，精准地、粗暴地攥住了她的上臂！
是林枫！
他像一根钉死在黑暗中的铁柱，纹丝不动。他抓得很用力，指骨硌得她生疼，但那纯粹的、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凛冽寒意，却奇异地冲淡了周遭令人窒息的甜腻。
“冷。”他短促地命令，声音在粘稠的黑暗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静。”
苏离被他拽着，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甜腥和铁锈味灌入肺里，呛得她眼泪直流。
就在这时，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线微弱的、昏黄摇曳的光。像垂死者最后一点微弱的烛火。
光晕下，隐约勾勒出一条巨大、幽深、墙壁泛着油腻蜡光的回廊轮廓。
而那盏油灯下方最近的光圈里，蜷缩着一个枯槁的身影——正是刚才在车门黑暗边缘浮现的那张脸！
老者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带出带着甜腥气的血沫，溅在蜡质的地面上。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林风拽着、惊魂未定的苏离，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破碎的音节：
“别……信……清道夫……” 血沫随着话语喷溅，“他们……比蜡像……更……毒……”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老者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抽，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蜡地上。
与此同时，苏离左手腕那道荆棘烙印，传来一阵尖锐到几乎让她昏厥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钢针沿着纹路狠狠刺入骨髓！
回廊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里，响起了细微而清晰的“咔嚓”声。
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