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确认了谢远的确是太监之后,苏月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将督主府当成了一个待遇优渥的安全屋,每天的生活三点一线:吃饭、睡觉、在脑中复盘解剖学知识。而谢远,似乎也对那个新婚之夜试图“非礼”他的小妻子失去了所有兴趣。
他早出晚归,两人除了清晨那段程式化的“伺候洗漱”,几乎见不到面。白天的督主府,他们是相敬如“冰”的督主与夫人;到了晚上,则彻底沦为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苏月过得相当惬意。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一份来自宫廷的命案,像一颗石子,彻底搅乱了这潭死水。那晚,谢远回来得异常地晚。
苏月已经准备就寝,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
她披上外衣,从门缝里望出去,只见谢远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脸色阴沉地走入书房,身上那件银色飞鱼服的下摆,似乎沾染了些许暗沉的痕迹。他整整一夜没出来。
第二天,整个督主府的气氛都变得格外凝重。
苏月从春儿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小姐,您是不知道,宫里出大事了!”春儿一边为苏月梳头,一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惊恐,“昨夜,在浣衣局当差的一个叫碧儿的宫女,被发现死在了井边!听说死状可怖,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去看过了,全都束手无策,查不出死因!皇上龙颜大怒,勒令三天之内,必须破案!”
苏月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
无外伤死亡?
这在古代或许是悬案,但在她看来,这恰恰是线索最清晰的案件类型。
中毒、窒息、突发性心脑疾病……可能性太多了。“太医们怎么说?”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都说是‘惊厥暴毙’,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破了胆。”
春儿撇撇嘴,“这不就是查不出来的托词嘛!现在宫里都传开了,说那口井不干净,有冤魂索命呢!”苏月心中冷笑。
冤魂?她只信证据。一连两天,谢远都泡在东厂和皇宫里,每次回来,脸色都比前一天更差。
府里的气压低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到了第三天夜里,也就是皇上给的最后期限,苏月在自己房里,听到隔壁书房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她知道,谢远已经到了极限。
机会来了。
她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安神汤,敲响了书房的门。
“谁?”里面传来谢远压抑着怒火的、沙哑的声音。
“督主,是我。”
苏月柔声应道,“夜深了,您操劳了一天,臣女为您备了安神汤。”里面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月以为他不会开门。
“滚。”
一个冰冷的字,毫不留情。
苏月非但没走,反而继续柔声说道:“督主,这碗汤用了茯神和远志,或可缓解您的头痛。
就算您不想喝,也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她赌的,就是谢远此刻的束手无策。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聪明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哪怕这丝可能性听起来有多么荒唐。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谢远站在门内,一身黑衣,眼下是浓重的乌青,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戾气四溢的利刃。
“本督主的话,你听不懂?”他的声音里满是危险。
苏月却像是被他吓住了一般,垂下眼帘,将汤碗往前递了递,小声说:“臣女……只是担心督主。
臣女在家时,曾听父亲偶然提起过一些仵作验尸的奇闻。他们说,有时候人死了,身上没有伤,不代表就不是被人害的。”“哦?”谢远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一个深闺小姐,还懂验尸?”
“臣女不懂。”
苏月连忙摇头,一副惶恐的样子,“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比如……比如看指甲的颜色,看嘴唇里有没有异物,还有……还有人死后身上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斑点……”她故意将这些法医学的入门常识,说得断断续续、毫无条理,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复述自己听来的、一知半解的故事。
然而,就是这些“一知半解”的话,却让谢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指甲颜色?斑点?
这些都是太医们完全忽略掉的细节。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目的“妻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她。
她那副怯懦的皮囊之下,到底藏着什么?“你,”谢远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跟我来。”
……
一盏茶的功夫后,苏月坐在一辆不起眼的、全封闭的东厂马车里,行驶在深夜的宫道上。
她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头上戴着帽子,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
谢远就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但苏月能感觉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最终,马车停在了浣衣局后院,那口传说中“闹鬼”的井边。
这里已经被东厂的番役封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皂角和死亡的诡异气息。
尸体就停放在不远处的一间空置的柴房里,用一张白布覆盖着。“督主。”
负责看守的番役头子上前行礼,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苏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什么也没敢问。“情况如何?”谢远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回督主,一切照旧。
太医院和司礼监都来瞧过,还是那个说法。”番役头子一脸晦气,“都说是冲撞了井神,没得救。”谢远没有理会他,只是侧过头,对苏月说:“你要看的‘斑点’,就在里面。
本督主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你说的都是些无稽之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是。”
苏月低声应道,心中却毫无惧意。她走进柴房,浓郁的尸臭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一块用薄荷、苍术浸过的帕子掩住口鼻,然后走到了那具尸体旁。谢远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冷冷地看着她。
苏月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白布。
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出现在眼前。
死者双目圆睁,口鼻处有少量白色泡沫,面色青紫。正如春儿所说,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苏月戴上早已备好的薄羊皮手套——这是她央求春儿找来的,说是冬天手冷做针线用,实际上是她自制的简易解剖手套。
她没有理会那些太医们关注的脉搏和气息,而是径直蹲下身,开始进行她最熟悉的流程。
“死者女性,年龄约在十六至十八岁之间。
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八个时辰。”她一边检查,一边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口谢远的耳朵里。她的手指先是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
“尸僵已基本缓解,指压尸斑可见褪色,说明死亡时间在两天以上。”
谢远闻言,目光一凝。
他只知道人死会变僵硬,却从不知道,这僵硬的程度和那些斑点,还能用来判断死亡的精确时间。接着,苏月掰开死者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一下。
“眼结膜有点状出血,这是机械性窒息的典型体征之一。”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死者的指甲上。
那指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她凑近了,仔细地嗅了嗅。“有淡淡的……苦杏仁味。”
苦杏仁味!
苏月的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她立刻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紧闭的牙关,一股更浓烈的苦杏仁味涌了出来。
她又用一根银簪,轻轻刮取了一点死者舌苔上的残留物。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转头看向门口的谢远,目光平静而笃定。
“督主,这不是惊厥暴毙,更不是鬼神作祟。”
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着,与方才那个胆怯的“林雪薇”判若两人,“她是被人毒杀的。”谢远一步跨入柴房,目光如电:“证据?”
“三处证据。”
苏月伸出手指,有条不紊地分析道,“第一,死者口鼻中的白色泡沫、眼结膜出血,以及全身皮肤的紫绀,是典型的急性缺氧症状。第二,死者口鼻腔中,有非常强烈的苦杏仁气味,这是氰化物的特征性气味,寻常人闻不到,但经过特殊训练,可以分辨。”“氰化物?”谢远皱眉,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词。
“是一种剧毒之物,常藏于桃仁、杏仁之中,提炼后见血封喉,能瞬间阻断人的呼吸,造成假死般的窒息之状。”
苏月迅速换了一个他能理解的说法,“而最关键的第三点,”她举起那根银簪,上面沾着一点白色的舌苔,“这上面,有毒物的残留。此毒毒性极烈,只需一丁点,就能致命。”柴房内一片死寂。
门口的番役头子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谢远死死地盯着苏月,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赏。“你的意思是,有人用杏仁里的毒,杀了她?”
“没错。”
苏月点头,“而且,凶手投毒的手法非常巧妙,很可能不是让她直接服下,而是将毒物混在手帕或者香囊中,让她吸入,造成瞬间死亡的假象。所以太医们才查不出任何入口的痕迹。”“如何证明?”
“很简单。”
苏月看向那口井,“查一查死者死前接触过什么人,用过什么东西,尤其是香囊、手帕一类的私人物品。另外,将井水打上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被丢弃的毒物源头。”谢远的目光闪烁不定,他沉默了片刻,随即对门外的番役头子下令:“照她说的做!查!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督主把证据找出来!”
“是!”
番役们立刻行动起来。
而谢远,则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苏月身上。
“你到底是谁?”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摘下手套,重新变回那个低眉顺目的“林雪薇”,怯生生地说:“臣女……臣女只是将听来的故事,胡乱猜测罢了。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蒙对了……”“蒙对了?”谢远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林建安一个迂腐的文臣,会跟你说这些仵作的手段?”
“家父……藏书颇多,臣女无聊时,曾看过几本杂记……”苏月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谢远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要在她身上烙出两个洞来。
不到半个时辰,番役就从井里捞出了一个湿透了的锦囊。
而另一个番役也来报,说查到死者碧儿死前,曾与司礼监的一位管事太监在井边有过争执,那太监还硬塞给了她一个锦囊。当那枚锦囊被送到谢远面前,苏月只是凑近闻了一下,便断言道:“就是它。
里面被碾碎的桃仁和杏仁,经过了特殊处理,遇水或唾液,便会挥发出剧毒气体。”人证物证俱在。
当天深夜,那名管事太监就被东厂拿下。
稍一用刑,便全部招了。原来是他与宫女碧儿有私情,后又贪恋权势,攀上了别的枝头,碧儿不忿,扬言要将两人的丑事捅出去,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用了这从一本西域禁书上看来的法子,杀人灭口。一场“冤魂索命”的悬案,就此告破。
……
回到督主府的书房,天已经快亮了。
谢远坐在主位上,第一次,他没有让苏月滚出去,反而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说吧。”
他看着她,眼神锐利,“你想要什么?”他很清楚,她冒着风险展露这一切,绝不仅仅是为了帮他。
苏月捧着温热的茶杯,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
她知道,谈判的时刻到了。“臣女不想要什么。”
她垂下眼帘,“臣女只想要活下去。”“活下去?”
“是。”
苏月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伪装的怯懦,只剩下冷静和坦诚,“督主也看到了,臣女并非一个一无是处的弱女子。臣女懂一些……特殊的本事。这些本事,或许能成为督主的助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臣女需要的,是督主的庇护。
只要臣女还是督主夫人一天,就需要安稳地活下去。我的父亲……如今还在天牢。林家,也随时可能倾覆。”谢远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是。”
苏月坦然承认,“督主用您的权力,为臣女和林家提供一顶保护伞。而臣女,用我的‘本事’,为您解决一些……太医和仵作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们,是合作伙伴。”“合作伙伴?”谢远玩味地重复着这个新奇的词,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瘦弱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强大而有趣的灵魂。
她聪明、冷静、胆大包天,甚至敢跟他这个九千岁谈条件。这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瑟瑟发抖的女人,有意思多了。
“很好。”
他终于开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本督主允了。从今晚起,这间书房,你随时可以进来。东厂所有的卷宗,你都可以看。”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锐利:“但是,本督主要知道你所有的本事。
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你知道后果。”“当然。”
苏月轻轻吐出两个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从这一天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共生关系。
白天,他们依旧是那对疏离的假面夫妻。
他依旧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九千岁,她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林三小姐。而到了夜晚,书房就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谢远会将东厂遇到的各种棘手案件、朝堂上的势力分布、政敌的动向,作为情报提供给她。
而苏月,则会用她21世纪的法医学、犯罪心理学知识,为他分析案情,推断凶手,甚至……侧写政敌的性格和下一步行动。“这个案子的凶手,应该是个惯犯。
他处理现场的手法非常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说明他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我建议你们不要从现场入手,而是去查最近半年内,京城及周边地区,有没有类似的失踪人口报案。”“宁王此人,看似温和,实则野心勃勃。
你看他最近拉拢的,都是些手握兵权的武将和不得志的文臣。他的行为模式,表现出极强的目的性。我建议你,可以查一查他的资金来源。”苏月时不时冒出的“反侦察意识”、“行为模式”、“心理侧写”等现代词汇,让谢远感到新奇又困惑。
他常常会蹙着眉问她:“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本杂记上看的?”苏月便会笑着糊弄过去:“一本很破旧的、没有名字的孤本罢了。”
她也开始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不动声色地“侵入”他的生活。
谢远因为早年经历,落下了不少病根。
他有很严重的偏头痛,阴雨天肩胛骨还会隐隐作痛。在一个雨夜,两人正对着一宗官员贪腐案的账册,谢远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肩膀,眉头紧锁。
“督主,可是旧伤又犯了?”苏月忽然开口。
谢远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寻常的膏药,只能活血化瘀,治标不治本。”
苏月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他身后,“督主这是早年受寒,伤及筋膜,导致了局部组织的粘连。若信得过臣女,臣女可为您推拿一二。”谢远本想拒绝,但肩膀处传来的酸痛让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苏月让他放松身体,然后伸出双手,准确地找到了他肩胛骨缝里那几处僵硬的痛点。
她的手指纤细,但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时而按压,时而揉捏,一种酸麻胀痛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谢远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她的指尖传来,僵硬的肌肉竟真的松快了不少。
“你这手法……倒是奇特。”
他闭着眼睛,声音里少了几分戒备。“医者,讲究一个‘对症下药’。
臣女这不叫医术,叫……物理治疗。”苏月一边按,一边随口说道。从那以后,苏月便以“调理身体”为名,名正言顺地接管了谢远的健康。
她为他配制了提神醒脑的香囊,用蒸馏法制作了效果奇佳的活络油,甚至还改进了他的药方,让那股常年伴随着他的苦涩药味,淡了许多。谢远嘴上不说,但身体的改变是诚实的。
他的偏头痛发作次数越来越少,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看苏月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利用,渐渐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好奇。他越来越看不懂她。
她会因为一个巧妙的杀人手法而兴奋,也会因为看到不公的卷宗而愤怒。
她嘴里说着男女平等、人格独立,却又能在他面前,将一个封建社会的小女子扮演得惟妙惟肖。她像一个谜,一个让他忍不住想要一层层剥开的谜。
直到那天,宁王的刺杀,将两人之间这层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
那天,谢远奉命出城办事,苏月从线人的情报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她立刻让春儿将一个她早就备好的“急救包”送去给了谢远的随行亲信,并嘱咐,若遇危险,一定要先保命。果然,当天傍晚,消息传来——谢远的队伍在城外枫林坳遭遇伏击,刺客招招致命,虽已尽数被斩杀,但督主也受了重伤!
当谢远被抬回府里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他脸色惨白如纸,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插着一柄断箭,鲜血染红了他整个前胸。府医吓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说:“这……这箭上有倒钩,还淬了毒!拔……拔出来,督主恐怕立刻就会血崩而亡!下官……下官不敢啊!”
“滚出去!”苏月厉声喝道,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镇定,“春儿,把我的药箱拿来!烧烈酒,备蜡烛、剪刀、缝合针线!快!”
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只有她,像一根定海神针。
她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春儿在旁边打下手。
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奄弱的谢远,苏月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救他的命,更是一场豪赌。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物。
随着布料被层层剥开,他精瘦结实的胸膛,慢慢显露出来。
皮肤白皙,肌肉线条流畅,完全不像一个常年服药的病人。当最后一层中衣被剪开,苏月的瞳孔,在看清他身体的那一刻,骤然紧缩!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左胸的伤口狰狞可怖,鲜血淋漓。
但是,在那伤口之下,在他整个身体上,根本没有她想象中该有的、那个代表着阉人身份的丑陋疤痕!他的身体,从喉结到胸膛,再到平坦结实的小腹……
完完整整,是一个正常男人的身体!
苏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手里的剪刀,差点掉在地上。
他……他根本不是太监!
那之前她闻到的药味,看到的伤疤,感受到的脉象……全都是伪装!那道耳后的疤痕是真的,但目的不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是另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那些抑制体征的药物也是真的,但作用仅仅是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太监!
这是一个何等精密、何等可怕的骗局!
他骗了皇帝,骗了整个朝堂,也骗了她!
“你……”床上的谢远,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苏月那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眸子,他虚弱地开口,“在……看什么?”
苏月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一个惊天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这个秘密,足以让谢远和整个督主府,在一瞬间飞灰烟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别说话。”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恢复了法医的专业和稳定,“伤口很深,箭头有倒钩,必须立刻取出来,然后缝合。会很痛,你要忍着。”她没有追问,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医生,而他,只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病人。
看着她瞬间变得专注而冷静的眼神,谢远紧绷的神经,竟奇迹般地放松了一丝。
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充满了谜团的女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选择,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上。
苏月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潜伏在宫中,到底有何目的。
但她知道,从她发现这个秘密的这一刻起,她和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彻底地、无法分割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不再仅仅是合作伙伴。
他们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