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轮回
十七岁的苏曦禾,带着十年沉睡苏醒后的巨大悲痛和神明契约的警告,像一只受惊的鹿,将所有的恐惧都投射在“车祸”这个原点之上。
时间在苏曦禾近乎病态的守护中流逝。
她成了江灼身后沉默的影子,警惕着每一辆靠近的汽车,甚至不惜绕远路避开繁忙的马路。
高中毕业,大学,工作……每一次人生的关键节点,她都像一个提前知晓剧本的演员,紧张地规避着“车祸”这个宿命般的结局。
他们结婚了。婚礼那天,苏曦禾穿着洁白的婚纱,紧紧抓着江灼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江灼温柔地笑着,以为她只是紧张。没有人知道,她心中那根弦已经绷紧到极限。
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巨大的恐惧几乎将苏曦禾吞噬。
她不顾一切地拉着江灼,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城市,躲进了远郊山谷深处一座古朴的温泉度假木屋。
这里只有鸟鸣溪涧,远离公路,是她精心挑选的“安全屋”。
夜色深沉,木屋散发着松木的暖香。苏曦禾蜷在江灼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紧绷了二十八年的神经第一次有了一丝松懈。也许……这次真的躲过了?
“曦禾,你看,我们躲到这里,不也没事吗?”江灼轻轻吻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笑意,“这些年你总是紧张兮兮的,到底在怕什么?”
苏曦禾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和平静。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宁静的夜!整座木屋如同被巨锤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厨房的方向!
火光!浓烟!瞬间从厨房的门缝和通风口狂涌而出!刺鼻的煤气味混合着木材燃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着火了!快跑!”江灼脸色剧变,猛地推开苏曦禾,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生,而是扑向房间角落——那里,放着苏曦禾视若珍宝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在这个时间线里,一切都不一样了,母亲因病离去,难道阿灼也不会死于车祸了吗?
苏曦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浑身颤抖。
“阿灼!别管那个!快走!”苏曦禾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拉住他。
但已经晚了!
又是一声更猛烈的爆炸!厨房的门被狂暴的气浪彻底掀飞!
灼热的火焰如同出笼的恶魔,咆哮着席卷而出!一道扭曲燃烧的巨大木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重量,从被炸塌的天花板处轰然砸落!
目标,正是扑向角落的江灼!
“不——!!!”
苏曦禾撕心裂肺的尖叫被淹没在恐怖的爆炸声和火焰的咆哮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燃烧的巨梁,如同火焰巨神的审判之槌,狠狠砸在江灼的后背上!
时间仿佛凝固。
江灼的身体被那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砸倒在地!火焰瞬间吞噬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有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刺目的火光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在烈焰中迅速碳化、坍塌……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苏曦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放大到极限。
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眼睁睁看着那团燃烧的人形轮廓在火焰中扭曲、缩小……
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跳跃的、吞噬一切的橙红色火焰,以及火焰中心那团迅速化为焦炭的、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影子。
冰冷刺骨的绝望,比木屋外山谷的夜风还要凛冽千倍万倍,瞬间将她从灵魂深处彻底冻僵。
轮回的齿轮,带着染血的火焰印记,冷酷地转动到下一个刻度。
……
第二次轮回:
苏曦禾像个惊弓之鸟。火灾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对所有密闭空间、明火、燃气都产生了病态的恐惧。
这一次,她近乎偏执地将江灼的生命与“远离陆地”划上了等号。
她动用了一切力量,说服(几乎是强迫)江灼离开了原本稳定的工作,加入了一个顶级的国际海洋生态研究团队。
他们的“家”,变成了漂浮在广袤太平洋上的巨型科考船“探索者号”。
船体是坚固的钢铁堡垒,远离城市的车流和火灾隐患。
碧海蓝天,深邃而宁静,仿佛能隔绝世间一切灾厄。苏曦禾寸步不离地守着江灼,看着他穿着科研制服,在甲板上操作仪器,在实验室里分析样本,和海豚嬉戏……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每当这时,苏曦禾紧绷的心弦才会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
四十五岁又一次临近。
科考船按计划停泊在一个风景如画、人口稀少的南太平洋小岛附近,进行为期一周的珊瑚礁生态修复项目。
小岛有着洁白的沙滩和翡翠般的潟湖,美得不似人间。
科考工作完成的前一天,岛上举行了小小的庆祝篝火晚会。
江灼被热情的岛民和同事灌了几杯当地甜腻的果酒,微醺着,拉着苏曦禾在星空下的沙滩上跳舞。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海岸,篝火噼啪作响。
“曦禾,你看,”江灼仰头望着浩瀚的星河,声音带着醉意和满足,“大海多好,又大又安静。在这里,是不是什么都不用怕了?”他低下头,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苏曦禾依偎在他怀里,海风带着咸涩的暖意。是啊,这里没有车,没有高楼,没有燃气管道……也许……真的安全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在她冰冷的心底摇曳。
深夜,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已回到船上休息。
苏曦禾却莫名地心慌意乱,毫无睡意。她悄悄起身,走到船舷边,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黑色海面。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不安感,像深海的水草,悄然缠住了她的心脏。
突然——
脚下坚固的钢铁甲板,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海浪的颠簸,而是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的、令人肝胆俱裂的轰鸣!
呜——呜——呜——!
船上凄厉到极点的地震海啸警报声,瞬间划破宁静的夜空,如同死神的尖啸!
“海啸!是海底大地震!海啸警报!最高级别!全员!最高戒备!!”船长嘶哑变调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疯狂地吼叫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苏晚如遭雷击!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江灼所在的船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阿灼!阿灼!”她尖叫着撞开舱门。
江灼已经惊醒,正飞快地套上救生衣,脸色凝重如铁。“曦禾!快!去顶层甲板!救生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冲出舱门。
走廊里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船体金属结构在剧烈摇晃中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物品坠落的碎裂声、船员和科学家们惊恐的呼喊奔跑声……交织成一部末日交响曲!
船体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疯狂摇摆、倾斜!巨大的浪头已经开始猛烈地拍击船身,发出雷霆般的巨响!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剧烈倾斜、湿滑的走廊里艰难地向上层甲板移动。冰冷的海水已经从下层涌入,迅速漫过脚踝。
终于冲到了通往顶层露天甲板的最后一道舱门前!江灼用尽全力转动沉重的阀门!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震动都要恐怖百倍的巨响从海底传来!伴随着这声巨响,船体猛地向上剧烈一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深海巨怪狠狠顶起!
“啊——!”苏曦禾站立不稳,猛地向后摔倒!
“曦禾!”江灼惊骇回头,下意识地松开了转动阀门的手,扑过来想要抓住她!
就在他松手回身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道沉重的、尚未完全打开的钢制舱门,在船体疯狂扭曲的巨力和一股从下方猛冲上来的、裹挟着无数杂物和冰冷海水的狂暴巨浪冲击下,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哐当”一声巨响,带着恐怖的力道和速度,猛地向外弹开!
沉重的钢铁门扇边缘,如同死神的铡刀,在苏曦禾绝望到撕裂的尖叫声中,狠狠砸在江灼毫无防备的后脑勺上!
“砰!”
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
江灼向前扑倒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脸上急切的表情凝固了,瞳孔骤然放大,随即涣散。
鲜红的血,混着灰白色的脑浆,在他后脑的头发里迅速洇开、蔓延。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扑倒,砸在冰冷湿滑、海水横流的甲板上,一动不动。
一道足有十几层楼高的、连接着天与海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水墙,带着毁灭一切的轰鸣,在月光下投下死亡的阴影,正朝着小小的科考船,排山倒海般碾压而来!
苏曦禾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呆呆地看着几步之遥、倒在血泊中的江灼。
他的血,迅速被涌上来的海水稀释、卷走。那扇夺命的舱门,在狂风的尖啸和海浪的咆哮中,兀自哐当作响。
深海的挽歌,淹没了她最后一声无声的哀嚎。
冰冷的黑暗再次吞噬了她,这一次,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血腥的铁锈味。
第二次轮回,死于她选择的“安全堡垒”,死于他想保护她的本能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