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高三学子心头沉甸甸的高考阴云。
然而，校园运动会的召开，像一道强行撕开乌云的阳光，暂时照亮了这片沉闷的土地。
操场上彩旗招展，人声鼎沸，加油呐喊声震耳欲聋，久违的青春活力在空气中肆意流淌。
高三（1）班的看台区域，气氛却有些微妙。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即将开始的男子3000米起点处。
那个穿着白色运动背心、黑色短裤，正在做着最后拉伸的身影——江灼。
苏曦禾坐在看台前排，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江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自从江灼签下3000米报名表那一刻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如影随形，此刻更是达到了顶峰。
灵魂深处那片巨大的空洞，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幽深的冰窖，不断向外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她努力回忆笔记本上那几行墨迹深刻的誓言，试图从中汲取力量，但那份“为江灼寻找一线生机”的沉重，此刻却化作了尖锐的恐惧，刺得她生疼。
“曦禾，别担心！江大学霸肯定没问题的！”林小雨坐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给她打气，
“你看他那腿，多长！跑起来肯定跟风一样！” 她指了指江灼笔直修长、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
苏曦禾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目光却丝毫不敢离开那个身影。
她看到江灼在做高抬腿热身，动作标准而有力，神情专注平静，似乎完全不受周围喧闹的影响。
他甚至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越人群，找到了看台上的苏曦禾，对着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带着强大自信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苏曦禾心头的阴霾。
也许……真的是她多虑了？他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有力量。
发令枪响！
起跑线瞬间炸开，十几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江灼并未如林小雨想象的那样一马当先，反而采取了极其稳健的跟随策略。他稳稳地保持在第一梯队的中后位置，步伐均匀，呼吸节奏控制得极好，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流畅跑动的身体上，闪耀着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光芒。
“哇！江灼跑得好稳啊！”
“这节奏感，一看就是练过的！”
“学霸就是学霸，连跑步都这么有计划性！”
周围的同学发出赞叹。
苏曦禾紧绷的心弦也随着他平稳的跑动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一圈，两圈，三圈……江灼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配速，位置甚至略微提升，进入了第一梯队的前列。
他超越对手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勉强，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深长而有力。
看台上的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高三（1）班的方向，更是喊得声嘶力竭。
苏曦禾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江灼！加油！”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真切的鼓舞。
看着他矫健奔跑的身影，那份不安似乎真的被阳光和呐喊驱散了。
比赛进入最后三圈。选手们的体力明显开始分化，领先集团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江灼依然紧紧咬住前面两位体育特长生，位居第三。
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鬓角、脖颈滑落，浸透了运动背心，紧贴在起伏的胸膛上。
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步伐依旧坚定，每一次摆臂，每一次蹬地，都充满了向终点冲刺的决心。
最后一圈！冲刺的铃声响起！
整个操场瞬间沸腾！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跑道上最后冲刺的几名勇士身上！
“江灼！冲啊！”
“超过他们！第一！”
“加油！加油！加油！”
苏曦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栏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也传递给他。
她看着江灼咬紧牙关，开始发力！他的速度明显提升，摆臂幅度加大，如同猎豹般向着前方的身影发起冲击！距离在缩短！他追上了第二名！正逼近第一名！
终点线就在前方！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就在江灼即将与第一名并驾齐驱，距离终点线不足五十米的刹那！
异变陡生！
奔跑中的江灼，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胸膛！
他那张因为剧烈运动和冲刺而涨红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他原本坚定锐利的眼神瞬间涣散，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骤然收缩！他奔跑的节奏被彻底打乱，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速度骤然暴跌！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心脏的位置！
一股熟悉的、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爆发开来！
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致命，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并在里面疯狂搅动！
这不是肌肉的酸痛，不是岔气的痉挛，而是源自身体最深处、灵魂最核心的崩坏预警！是规则的反噬，是对抗命运的代价，是死亡锚点冰冷而残酷的提醒！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全身，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加油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那看不见的“透明裂痕”，似乎在这一刻剧烈地灼烧、蔓延！
冲刺的势头被强行中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第一名和第二名已经冲过了终点线！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遗憾的叹息。
“江灼！”
“他怎么了？”
“好像不对劲！”
苏曦禾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尽！她看到了！她清楚地看到了江灼脸上那瞬间的惨白和极致的痛苦！看到了他踉跄的身影！
那绝不是冲刺脱力！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征兆！灵魂深处那个冰冷的空洞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撑裂！
“江灼——！”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像疯了一样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下看台，朝着终点线狂奔而去！
江灼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和强大的身体控制力，硬生生稳住了没有摔倒。
他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以一种极其狼狈、踉踉跄跄的姿势，几乎是“走”过了终点线。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几乎是蜷缩着蹲了下去！
他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剧痛难忍的心口位置，另一只手撑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整个后背！
他低着头，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江灼！江灼你怎么了？！” 苏曦禾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慌。
她蹲下身，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扶他，却又不敢碰，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他惨白的脸和那只死死按在心口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体育委员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江灼？没事吧？是不是抽筋了？还是跑太猛了？”
江灼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汗水顺着湿透的发梢滴落。
他看向苏曦禾那双盛满了恐惧和泪水的眼睛，心脏的剧痛之外，又添了万分的揪心。不行！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害怕！
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涣散的神智强行凝聚。他努力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带着明显的喘息说道：“没……没事……就是……岔气……岔得太厉害了……刚才……冲太猛……用力……过猛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用那只撑在地上的手用力，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
然而，身体刚一动弹，心口那尖锐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再次栽倒！
“小心！”苏曦禾惊呼，再也顾不得，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入手处一片冰凉湿滑，全是冷汗。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别……别动我……”江灼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让我……蹲……蹲一会儿……缓缓……就好……” 他重新蜷缩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间，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按在心口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仿佛要将那剧痛生生按回去。
苏曦禾看着他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他惨白脸上强撑出的“没事”表情，听着他那“用力过猛”的谎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却在剧烈地抖动。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那绝不是岔气！那痛苦是真实的，致命的！
周围的同学看着江灼痛苦的样子和苏曦禾无声落泪的模样，虽然接受了“用力过猛岔气”的解释，但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体育委员赶紧招呼男生：“快！扶江灼去医务室休息！”
“不……不用……”江灼挣扎着抬起头，汗水浸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我……坐一下……就好……真没事……” 他拒绝被扶走，固执地留在原地，仿佛离开这里就意味着某种失败。
他需要时间，让这该死的剧痛平息下去，让身体的颤抖停止，让惨白的脸色恢复哪怕一点点。
他需要证明，他“没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苏曦禾度秒如年的煎熬和江灼无声的强忍中，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一点点减弱、消散。
虽然依旧残留着闷痛和强烈的疲惫感，但至少不再让他眼前发黑，无法呼吸。
他长长地、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痛苦和浊气都排出去。然后，他撑着膝盖，在苏曦禾和同学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身体还有些虚脱般的摇晃，但他站住了。
“看，我说……没事吧。”他对着苏曦禾，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努力显得轻松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就是……缓过来了。” 他甚至试图松开苏曦禾搀扶的手，自己走了两步，虽然脚步虚浮，但确实稳住了。
周围的同学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们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学霸就是学霸，岔气都岔得这么惊天动地！”
“赶紧去阴凉地方坐会儿，喝点水！”
苏曦禾看着他强撑出来的“没事”，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虚弱的笑容，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她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只是更紧地扶住了他的胳膊，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眼泪止住了，但眼底深处，那份沉重的担忧和洞悉一切的了然，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江灼感受着她手臂传来的支撑力量，看着她眼底那份无声的沉重，心中既是酸楚又是庆幸。
他成功掩饰了过去，暂时安抚了周围的人，也……勉强安抚了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修正被强行中断了，代价是身体承受了一次剧烈的崩坏预警。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寒意。死法变异的阴影，如同终点的计时牌，在他心头投下了更深的烙印。
下一次，命运又会以何种更贴近现实逻辑的“意外”，来执行那不可更改的终局？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撑下去，为了身边这个紧紧扶着他、用无声的行动诉说着“我在”的女孩。
阳光依旧炽热，操场的喧嚣依旧。江灼在苏曦禾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场边的阴凉处。
每一步，都踏在已知的荆棘之上，每一步，都朝着那无法回避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