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呼吸声，正从隧道最深处传来。
它并不响亮。
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黑暗吞噬了应急灯最后的光芒。
彻底的，纯粹的黑暗。
“那是什么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在发抖。
“谁……谁在喘气？”
另一个女人带着哭腔问。
没人能回答。
恐惧在黑暗中有了实体。
它顺着那呼吸的节拍，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之前被黑雾包裹的中年男子，身体的抽搐停止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
在陆琛模糊的感知中，那个人形轮廓已经不再是人类。
它由纯粹的恶意和崩溃构成。
一团扭曲的、无声尖叫的阴影。
“老李？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她似乎是他的同伴。
那个被称为“老李”的阴影，猛地转向她。
没有物理上的动作。
陆琛却感知到一股尖锐的精神冲击，瞬间刺向了那个女人。
“啊——！”
女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她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
她的身体周围，黑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漫。
第二个。
陆琛的心脏沉了下去。
这种东西会传染。
通过精神的崩溃来传染。
“都他妈的别吵了！”
一个粗暴的男声炸响。
这声音里没有多少恐惧，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的暴躁。
“吵吵吵，吵能解决问题吗？！”
黑暗中，一个壮硕的轮廓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会撞到谁。
“谁他妈有点用，给我想个办法！”
他怒吼着。
这声怒吼暂时压过了啜泣和尖叫。
一些人下意识地朝他聚拢。
仿佛找到了新的主心骨。
“你……你是什么人？”
有人颤声问。
“我他媽是個想活下去的人！”
男人骂了一句。
“你们这群废物，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陆琛皱起了眉。
这个男人的情绪像一团燃烧的汽油。
暴躁，愤怒，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他的出现，暂时驱散了周围人的一些绝望。
却也点燃了另一种更危险的情绪。
“那边那个，就是你，刚才叫得最惨的那个女的。”
壮硕男人指向那个刚刚被精神冲击的女人。
“你男人怎么回事？装神弄鬼的！”
女人倒在地上，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她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
那个由“老李”变成的阴影，静静地立在原地。
它似乎被壮硕男人的愤怒情绪吸引了。
“喂！说你呢！哑巴了？”
壮硕男人往前踏了一步，试图去抓那个阴影。
“别碰他！”
陆琛脱口而出。
他的警告在混乱中显得很无力。
“你又是哪根葱？”
壮硕男人停下脚步，转向陆琛的方向。
“在这里装好人？”
“那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陆琛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保持平稳。
“它会直接攻击你的脑子。”
“哈？”
壮硕男人嗤笑一声。
“攻击我的脑子？你当这是在拍电影？”
“老子在工地上跟人打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
他完全不信。
“我告诉你，现在这种情况，就得来点硬的！”
“什么妖魔鬼怪，一拳头下去就老实了！”
他说着，再次转向那个阴影。
“你看，它动都不敢动，就是个纸老虎！”
陆琛感到一阵无力。
跟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莽夫，根本无法沟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伸出手。
一把抓向那个黑雾人形。
男人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黑雾。
仿佛抓了一把空气。
“嗯？”
男人愣了一下。
下一秒。
他发出一声闷哼。
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踉跄着后退。
“你……你他妈的……”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陆琛清晰地感知到，一股精神冲击顺着男人的手臂，直接钻进了他的大脑。
“看到了吗？”
陆琛冷冷地开口。
“我说了，别碰它。”
壮硕男人抱着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想骂人。
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周围刚刚聚拢过来的人群，看到这一幕，再次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而这股新的恐惧，成了最好的养料。
那个由“老李”变成的阴影，身上的黑雾更加浓郁。
倒在地上的女人，也彻底被黑雾吞噬，变成了一个新的阴影。
隧道深处的呼吸声，更近了。
轰隆……轰隆……
每一次呼吸，都让整个站台的地面发生轻微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巨物，正在轨道上行走。
“跑……”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壮硕的男人。
他瘫倒在地，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只剩下被掏空一切的虚弱。
“快跑……”
“往哪儿跑？！”
一个女孩绝望地哭喊。
“出口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的！”
“地铁……地铁来了吗？”
“是救援吗？”
人群中又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琛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地铁。
地铁运行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那是某种活物的脚步声。
沉重，缓慢，充满了压迫感。
“不想死的，就闭嘴！”
陆-琛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将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反向施加影响。
虽然微弱，但足以让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安静下来。
“听着。”
陆琛压低了身体。
“那个东西，靠我们的恐惧诞生。”
“你们越害怕，它就越多，越强。”
“现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控制自己的呼吸。”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太多响应。
在极致的黑暗和死亡威胁下，理智是第一件被抛弃的东西。
“控制？你说得轻巧！”
有人反驳。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妈妈……我想妈妈……”
一个年轻的女孩开始低声啜泣。
第三个黑雾阴影，开始在她身上凝聚。
陆琛感到一阵烦躁。
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甚至连自己都快要被这片混乱的情绪海洋淹没。
他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恐慌的中心。
轰隆——！
一声巨响。
这次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站台边缘的几块水泥板直接裂开，掉进了轨道。
一股腥臭和腐朽混合的气味，从隧道深处扑面而来。
那庞大的存在，已经到了隧道口。
陆琛的感知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名状的恐惧源。
它像一个黑洞。
疯狂地吸收着站台上所有人的负面情绪。
那些由乘客崩溃后形成的黑雾阴影，像是见到了君王的臣子。
它们停止了无意识的蠕动。
全都转向了隧道的方向。
然后，它们化作一道道黑烟，主动朝着隧道口飘去。
仿佛是献给君王的贡品。
“它们……它们走了？”
有人发现了这个变化。
“那些黑雾……消失了！”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我们安全了？”
“太好了！得救了！”
只有陆琛。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不是消失。
那是融合。
是那是融合。
那些黑雾阴影并没有消失。
它们被隧道深处那个庞然大物，完全吸收了。
它变得更大了。
也更真实。
陆琛感到一股冰冷的恶意，直冲脑海。
那恶意纯粹到极致。
不含任何人类情感。
只有吞噬。
“它……它还在吗？”
有人带着侥幸问。
黑暗中，那低沉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清晰。
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抽空站台内的空气。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腐朽的腥味。
“那不是地铁！”
陆琛猛地转身。
他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或者，一个出口。
“是怪物！”
他高声示警。
“它在吸食我们的恐惧！”
人群的狂喜戛然而止。
被更巨大的绝望所取代。
“怪物？！”
“什么怪物？”
“在哪儿？！”
尖叫声再次爆发。
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刺耳。
因为人们的希望刚刚燃起。
又被无情地掐灭。
“别叫！”
陆琛的声音被淹没。
他感到周围的情绪波动，像海啸一样向他袭来。
它们不再是混浊的潮水。
而是冰冷的钢铁洪流。
陆琛的身体开始发冷。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被这股洪流撕扯。
“它来了！”
一个男人惊恐地喊道。
隧道深处，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显形。
它没有具体的轮廓。
只是一团漆黑的、蠕动的、比黑暗本身更浓郁的聚合体。
它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缓缓从隧道口探出。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女人尖叫着。
她猛地推开身边的人。
试图逃跑。
然而，站台的出口已经被坍塌的杂物堵死。
她根本无路可逃。
那团漆黑的聚合体，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它的一部分，像触手一样，无声地延伸。
直接缠绕上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不——！”
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身体开始迅速萎缩。
皮肤变得干瘪。
头发迅速灰白。
她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一具干尸。
然后。
砰。
她倒在地上。
化作一堆飞灰。
“死了？！”
“她死了！”
“它在吸人！”
恐惧达到了顶点。
人群彻底崩溃。
他们互相推搡。
踩踏。
只为争夺那微不足道的、不存在的生机。
“别挤了！”
“我喘不过气了！”
“救命啊！”
陆琛的心脏剧烈收缩。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东西不像之前的恐魔。
它更强大。
更直接。
它根本不需要转化。
直接吞噬生命。
“冷静！”
陆琛试图再次施加影响。
但这次，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他的情绪感知能力，也达到了极限。
周围的混乱情绪，像无数把刀子，刺入他的大脑。
他感到头痛欲裂。
他看到了。
那些惊恐的人群。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开始冒出淡淡的黑雾。
那是纯粹的恐惧。
正在被那聚合体吸走。
它在收割。
“我们都要死了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蜷缩在墙角。
绝望地问。
陆琛没有回答。
他知道。
如果这样下去。
没有人能幸免。
那聚合体似乎对这种“收割”方式很满意。
它没有急着去攻击更多的人。
只是静静地停在隧道口。
像一个无底洞。
贪婪地吸收着站台上每一个人的恐惧和生命力。
“它为什么不直接过来？”
一个男人颤抖着问。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和更大的恐惧。
“它在等。”
陆琛低声说。
“等我们彻底崩溃。”
“等我们变成它的养料。”
他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恐魔，比任何实体怪物都可怕。
它不需要追逐。
不需要搏斗。
只需要等待。
等待猎物自己将自己献上。
“那怎么办？！”
有人绝望地喊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谁能想到办法？”
人群再次看向陆琛。
他之前试图发出警告。
让他们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陆琛看着那团漆黑的聚合体。
它没有眼睛。
没有嘴巴。
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个人的情绪。
他握紧了拳头。
指甲刺入掌心。
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一个可以反击的机会。
或者。
一条生路。
“安静！”
陆琛再次尝试。
他将自己的精神力，集中到极限。
试图冲破周围的混乱。
直接影响到最近的几个人。
这一次。
有几个人真的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向陆琛的方向。
眼中带着一丝茫然。
和一丝微弱的，求生的欲望。
“听我说。”
陆琛的声音。
在绝对的黑暗中。
显得格外清晰。
“它靠恐惧存在。”
“只要我们不害怕。”
“它就拿我们没办法。”
他的话语落下。
那团漆黑的聚合体，突然动了一下。
它似乎感受到了。
那微弱的，反抗的情绪。
隧道深处，再次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这次的嘶吼。
带着一种愤怒。
和警告。
它并不喜欢。
猎物在绝望中。
还敢反抗。
陆琛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
直接冲向了他。
他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上。
猛地后退了几步。
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他感到一阵眩晕。
几乎要吐出来。
“你……你做了什么？！”
一个女人惊恐地问。
她看到聚合体对陆琛的反应。
眼中充满了恐惧。
和一丝怨恨。
她害怕陆琛的举动。
会激怒那个怪物。
从而让所有人都陷入更深的危险。
陆琛扶着墙。
强忍着剧痛。
他知道。
他惹怒了它。
但他也知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不能让所有人都沉沦在恐惧中。
那样只会加速死亡。
他必须唤醒他们。
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陆琛的声音有些嘶哑。
“恐惧只会让它更强。”
“我们必须反击！”
他的话语。
像一粒火星。
落入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没有人回应。
只有那聚合体。
再次发出低沉的嘶吼。
它庞大的身躯。
开始缓缓向站台移动。
每移动一寸。
都带来更深重的绝望。
它要亲自。
来收割。
陆琛的感知中。
它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强大的。
足以吞噬一切。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
在剧烈跳动。
他必须找到。
一个办法。
一个可以击败。
或者逃离这个怪物的方法。
他看向身边的几个人。
他们的脸上。
只有纯粹的绝望。
和深深的恐惧。
陆琛知道。
他不能指望他们。
他必须靠自己。
他握紧了拳头。
他要活下去。
他要找到。
这个地狱的出口。
轰——！
聚合体再次向前移动。
这次的震动。
让整个站台开始坍塌。
头顶的混凝土板。
开始裂开。
碎石和灰尘。
从天而降。
“快跑啊！”
有人绝望地喊道。
但他们能往哪里跑？
所有人都陷入了。
无尽的黑暗。
和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