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得可怕。
耳中的轰鸣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陆琛咳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尘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背上的女孩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体温烫得惊人。
他环顾四周。
他们似乎身处一条狭窄的后巷，出口是一个被暴力踹开的、锈迹斑斑的维修井盖。
清晨的微光，惨白而无力，从巷子口透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塑胶味，还有某种东西腐烂的甜腥气。
“咳咳……咳……”
幸存者们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满身灰败，脸上是未干的泪痕与惊恐。
“我爸……我爸还在里面……”
那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双手疯狂地刨着坚实的水泥地面，指甲翻卷，鲜血淋漓。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哀嚎。
“爸！”
没人去劝他。
在这种彻底的绝望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琛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他看向沈骁。
对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暗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手臂缓缓流下，滴落在尘土里。
沈骁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漠然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笨拙地用单手和牙齿，将伤口重新包扎。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之前反驳过沈骁的中年男人，此刻却猛地从地上窜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琛。
“是你！”
他嘶吼着，唾沫横飞。
“是你推开了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救我爸！”
陆琛看着他，疲惫让他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推你，现在躺在下面的就是你们父子两个。”
“我不管！我爸死了！都是因为你们！”
男人彻底崩溃了，他挥舞着拳头，就要朝陆琛冲过来。
另一个幸存者，一个体格相对强壮的年轻人，一把拦住了他。
“你冷静点！当时那种情况，谁都回不了头！”
“放开我！我要他偿命！”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切断了争吵。
是沈骁。
他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站直了身体。
“想给他偿命，可以。”
沈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
“现在冲回那个废墟里，你们就能团聚了。”
中年男人被这句话噎住，疯狂的表情僵在脸上，最后化为更深的痛苦，整个人瘫软下去，放声痛哭。
残酷，却有效。
陆琛将背上的女孩小心地交给那个强壮的年轻人。
“帮我照顾一下她，她发高烧。”
年轻人点点头，接过了女孩。
陆琛这才得以喘息，他开始清点人数。
他自己。
沈骁。
高烧的女孩。
抱着女孩的强壮年轻人。
还有那个崩溃痛哭的中年男人。
五个人。
只有五个人。
陆琛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个死死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呢？那对紧紧牵着手的年轻情侣呢？
他们没能出来。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缓缓走出巷口，站到了清晨的废墟之上。
天，亮了。
可眼前的世界，却比黑夜更加恐怖。
整座城市，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巨大尸骸。
远方的高楼还在燃烧，滚滚的黑烟染黑了半边天际。街道被彻底掀翻，断裂的钢筋水泥扭曲着刺向天空。烧焦的汽车残骸、破碎的建筑瓦砾，还有……
还有那些残缺不全的，已经无法分辨出人形的尸体，随意地散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里是炼狱。
他们逃出了一个地狱，却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无边无际的地狱。
诊所那个小小的庇护所，已经彻底消失。
他们暴露在这片广阔的废墟之上，像几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蚂蚁。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攫住了陆琛。
他该去哪里？
他能去哪里？
一个名字，一道身影，猛地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陆晓！
妹妹！
对妹妹的担忧，像一根针，狠狠刺穿了所有的迷茫和痛苦。
这股尖锐的刺痛，反而化为了一股力量，强行将他从绝望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他必须找到她！
陆琛猛地抬头，望向城市的一个方向。
大学城。
那里是唯一的希望，是他和妹妹约好的地方。
沈骁走了过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短暂的沉默后，沈骁开口了。
“方向一致。”
他的话语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今天必须走得更远。”
那个强壮的年轻人背着女孩，也走到了陆琛身边，他看了一眼沈骁，又看了一眼陆琛。
“我们……我们跟你们走。”
他亲眼见识了沈骁的强悍和果决，也看到了陆琛在最后关头的善良。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单打独斗就是死路一条。
只有跟着这样的人，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另一个幸存者也默默地靠了过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只剩下那个还在哭泣的中年男人。
陆琛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解。
“你父亲用命换了你出来。”
陆琛的嗓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打算就在这里哭到死，让他白死吗？”
中年男人的哭声一滞。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但那恨意中，也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起来。”
陆琛向他伸出手。
“想报仇，就活下去。想活下去，就跟着我们走。”
中年男人死死地盯着陆琛的手，过了许久，他终于颤抖着，抓住了那只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一个由五个人组成的，临时拼凑起来的小队，就这样成立了。
“走哪条路？”
强壮的年轻人开口询问，他的名字叫王鹏。
沈骁从地上捡起一根半米长的钢筋，掂了掂。
“避开主干道。”
他指向一条相对狭窄，但瓦砾也更复杂的街道。
“怪物喜欢开阔地，方便它们冲撞。我们走小路，障碍物多，对我们有利。”
“可是小路里……”
王鹏有些犹豫。
“万一藏着什么东西，我们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那就杀了它。”
沈骁的回答简单粗暴。
他不再废话，第一个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如同迷宫般的废墟。
陆琛紧随其后。
他能感觉到，沈骁选择这条路，不仅仅是为了避开大型怪物。
这个人，似乎对这座城市的结构，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他到底是谁？
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去大学城那么简单吗？
这些疑问在陆琛脑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所取代。
他们刚拐过一个街角，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一辆侧翻的公交车横在路中间，车窗全部碎裂。
几只体型像鬣狗，但皮肤呈灰白色，没有毛发的怪物，正围在公交车旁，撕咬着什么。
“别出声。”
沈骁压低了身体，做了一个手势。
所有人立刻蹲下，躲在一堵断墙后面。
那些怪物进食发出的撕扯声和骨骼碎裂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中年男人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干呕起来。
陆琛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不想死就憋住！”
一只怪物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本章字数：23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