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的倒计时,在死寂中流逝。
沈骁冷峻的评估,切开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盯着顾清,像在审视一个致命方程式里的未知变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研究员,也不管你背包里藏着什么。”
他的话语平板而金属质感,剥离了任何情绪。
“从现在开始,你要么跟我们走,要么留在这里。”
“选了前者,就必须完全服从我的指令。”
“任何异议,任何小动作,我都会把你当成最高级别的威胁处理。”
“明白?”
顾清迎上他的挑战,身体没有丝毫退缩。
她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肩带,沉重的背包随之发出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没问题。”
她的回答如此迅速,如此没有迟疑,反而让她看起来像掌控局势的一方。
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镇定。
这种镇定似乎在暗示,她的目标与他们暂时一致,或者,她自信能在必要时处理掉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陆琛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角力。
他的脑子像一台轰鸣的引擎,被两个词彻底点燃。
大学城。
恐惧场。
他必须去那里。
立刻。
“时间到了。”
顾清的宣告,被她自己一声短促的吸气打断。
她的头猛地转向那片漆黑的走廊。
“等等!”
她语气里的急切是全新的,像一道裂缝,出现在她平静的伪装上。
“我之前警告过的发光霉菌……”
她不必说完了。
走廊角落那片病态的绿色磷光,搏动了一下。
一次。
两次。
然后,它爆发了。
磷光不再只是发光,它活了过来。
它像一片无声的、发光的潮水,从角落里喷涌而出,吞噬了黑暗。
它将混凝土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涂上了一层骇人的、鲜亮的惨绿。
整条走廊,变成了一条非自然的荧光隧道。
伴随光线而来的,是一股气味。
一股浓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紧紧糊在喉咙后部。
那是腐烂与香水混合的味道,是衰败试图伪装成活力的恶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甜腻的臭味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迅速浓郁。
它从气味变成了实质,一种肉眼可见的、闪烁的烟雾,充满了整个空间。
孢子。
一团浓密的孢子云。
陆琛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向他袭来。
绿色的墙壁开始晃动,扭曲,笔直的走廊线条弯折成了不可能的弧度。
“屏息!”
顾清的尖叫锐利而绝望。
“快走!孢子致幻!”
警告晚了一秒。
在旋转的绿色烟雾中,那些独立的、发光的孢子,开始有目的地移动。
它们聚集起来,亿万个微小的生物体被一个看不见的指令驱动着。
它们蠕动。
它们扭曲。
它们聚合成形。
一个个模糊的、搏动着的轮廓,由纯粹的、令人作呕的光芒构成。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但它们的动作暗示着肢体、口器,以及一种永恒的、搅动着的饥饿。
它们是被具象化的,对于疾病与污染的恐惧。
一道无声的、精神层面的尖啸,直接钻进陆琛的脑海,那是一种纯粹恐惧的频率,完全绕过了他的听觉。
砰!
枪械的轰鸣,像一记重拳,砸在了这片无声的恐怖之上。
沈骁完全是凭借战斗本能,拔出了他的武器。
枪口的火光,是绿色海洋中一颗短暂而暴烈的橘色星辰。
子弹撕开一个光构成的形体,让它短暂地失稳,光芒剧烈闪烁。
这为他们赢得了一次心跳的时间。
“走!”
沈骁的咆哮,是这场幻觉风暴中一个坚实的物理锚点。
陆琛没有片刻迟疑,他猛地扑过去,手抓住了顾清背包的带子。
她踉跄了一下,装备的重量与孢子的眩晕让她失去了平衡。
他用力一拽,拉着她冲入了一场亡命的狂奔。
他们一头扎进了绿色的地狱。
屏住呼吸是一种酷刑。
肺部在燃烧,尖叫着需要空气,但每一次呼吸,都意味着将疯狂更深地吸入体内。
致幻的效果已经开始发作。
陆琛看见墙壁上滴下并不存在的绿色黏液。
他听见微弱而阴险的呢喃,盘绕在他的听觉边缘,承诺着只要他停下,只要他休息,只要他呼吸,就能得到安宁。
不。
他对抗着。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唯一真实的感受,那个被顾清的情报所解锁的感觉。
恐惧。
那些光构成的形体,正随着恐惧的节奏搏动。它们本身就是恐惧。
在混乱中,他感觉到了——那股压迫性的精神静电中,一个细微的、变薄的区域。
一条路。
不是清晰的路径,而是一个方向,那里的恐惧感要稍微弱一些。
“左边!”
他挤出这个词,耗费了宝贵的氧气。
沈骁没有质疑。
他自己的视野正在模糊,出口变成了一个遥远而摇晃的光点。但他那被无数次实战磨砺出的内部罗盘,正在疯狂尖叫。
他猛地转向,肩膀擦过扭曲的墙壁,利用陆琛的精神指引与自己的空间感知,在这条几何结构已经崩坏的走廊里强行开路。
他们的脚底重重地敲击着地面。
踉跄。
站稳。
前冲。
顾清沉重的背包撞在墙上,在他们燃烧的肺与狂跳的心脏构成的交响中,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在他们身后,那些蠕动的光影正在追近。
它们不是在跑,而是在流淌,漫过地面与墙壁,无声无息,毫不留情。
绿光越来越盛,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没。
死亡是一片不断逼近的、散发着甜香的光之潮水。
陆琛的视野开始收窄。
黑色的斑点在绿色的烟雾中舞动。
他的肺像是马上就要塌陷。
就在他膝盖发软,即将跪倒的瞬间,前方出现了一点新的光。
不是孢子那种病态的绿。
它很苍白。
很微弱。
是自然光。
出口!
肾上腺素,粗暴而有效,瞬间贯穿了沈骁的身体。
他一把抓住陆琛的手臂,手劲大得像一把铁钳。
他不再是跑了,他是在拖拽着他们,像一架由纯粹意志力构成的人形攻城槌,撞向那片代表生机的微光。
他们冲出了走廊,狼狈地摔在研究所外的水泥地上。
三个人都瘫倒在地,贪婪地、痛苦地呼吸着外面冰冷而干净的空气。
那感觉,就像是人生第一次呼吸。
解脱感是全然的,彻底的。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约三秒。
陆琛用手肘撑起身体,强迫自己抬起头。
他刚刚开始放缓的心跳,再一次狠狠撞向他的肋骨,像一记冰冷而坚硬的、名为恐惧的重拳。
他们的小队,那些被留在外面警戒的士兵,还在那里。
但他们不是在等待。
他们站得笔直,身体维持着一种非自然的、僵硬的姿态。
他们的头颅都向后仰着,面对着阴沉的天空,仿佛在聆听某种只有他们能听见的讯息。
从远处,飘过死寂的校园,一阵新的声响传了过来。
那不是光之形体的精神尖啸。
那是一声物理层面的、发自喉咙深处的咆哮,一种带着巨大重量与古老憎恨的嘶吼。
他们逃出了煎锅。
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燃烧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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