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锁
2018年的九月，暑气未消，空气里黏着南方小城特有的、饱含水分的闷热。蝉鸣在梧桐树的浓荫里嘶哑地叫嚣，像是被这沉闷压得喘不过气。育英中学高三（7）班的教室里，老旧吊扇徒劳地旋转，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却带不来丝毫凉意，只把试卷和书本的油墨味、汗味、还有窗外飘进来的玉兰甜腻香气，搅合成一种属于高三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焦虑。
林晚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新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崭新课本冰凉的塑封封面。转学手续办得仓促，从北边那个干燥的工业小城来到这湿润得能拧出水的南方，她感觉自己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植物，根须暴露在陌生的空气里，带着点惶然的不适。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落在窗外灰蓝色的天空上——一大片沉甸甸的乌云正从东边缓慢地推过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教室后排角落的位置，一个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江烬。这个名字在她踏入班级的第一天，就被几个压低声音的女生带着既畏惧又好奇的语气提起过。“别惹他”，“怪人”，“离远点”……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林晚只匆匆瞥过一眼，印象深刻的是那过分的苍白和一双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睛，像蒙着寒霜的深潭，看人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让她本能地脊背发凉。此刻，他正支着头，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笔，目光落在窗外，侧脸的线条凌厉而疏离，仿佛教室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低了几度。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像沉重的车轮碾过天际。终于，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下课铃在骤起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急促。
教室里炸开了锅。没带伞的哀嚎声、互相招呼结伴的嬉笑声、收拾书包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林晚看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心里一沉。她刚转来，对这鬼天气的脾性一无所知，自然也没带伞。家离学校不算近，骑共享单车也要二十分钟，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她磨蹭着收拾好东西，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几个有伞的女生热情地招呼她一起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婉拒了——她不想第一天就麻烦还不熟悉的新同学。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晚叹了口气，抱着书包走到教学楼一楼的大厅门口。
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和校服衬衫的袖口。她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世界。雨点砸在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湍急的小溪流向排水口。共享单车的座位在雨中显得格外孤零零。手机屏幕亮起，天气预报显示这雨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她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唇，盘算着是冲进雨里跑到最近的公交站，还是硬着头皮等下去。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攫住了她。
林晚猛地转头。
江烬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厅。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离开，只是斜倚在离她几米远的柱子旁，单肩挎着黑色的书包，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正看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冰冷又专注的情绪。那眼神，像带着实质的钩子，牢牢锁定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