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莲池被青雾裹得严实,月光穿过雾纱碎成银屑,落在藕气的根须上时,已沾了层化不开的凉。藕气第三次将根缝里的黑水挤出来,第三节藕节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疼 —— 那墨汁似的黏液正顺着根须裂口往外渗,在池底淌成条弯弯曲曲的黑水沟。
沟边,老蚌三天前滚出的暗红珠砂在泥里幽幽发亮,像盏给这阴私行径指路的小灯笼。
“顺着龙宫影子的脉络淌。” 老蚌的声音从黑泥里钻出来,带着东海咸腥的潮气,“那琉璃片子薄脆得很,沾上你的怨气,不出三日必生黑雾。”
藕气的根须轻轻哆嗦,又慌又怕,却有股莫名的烫意顺着第三节藕节往上爬。它能觉出那些藏在暗处的煞气正顺着黑水沟往琉璃摆件涌,像一群急着报前世血仇的蚂蚁。
头一夜的报复带着孩童撒气的试探。藕气引着黑水在水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圈里的银鱼顿时慌了神,透明的鱼鳍刚擦过黑水边缘,立马蒙上层灰翳,像新糊的窗户纸被泼了墨。
藕气想起三师姐总夸这些银鱼是 “龙宫的眼珠子”,此刻却觉得它们傻得可怜 —— 明明瞧见凶险,偏要往死路上撞。
第七夜子时,琉璃摆件上果然凝出层黑雾。藕气数着翻白肚的银鱼,一尾、两尾…… 直到第五尾肚皮朝天时,摆件里传来 “咔嗒” 声细响,像东海龙宫哪个角落的琉璃瓦碎了。
老蚌在泥里 “咯咯” 笑出声:“瞧见没?这就是你攒了五百年的怨气,龙王爷的宝贝也扛不住!”
池面的雾渐渐发灰。原先能照见三十三重天的水面蒙了层脏兮兮的纱,藕气盯着纱里模糊的天宫影子,心里突然痒痒的,想把那影子用黑水彻底涂掉。
它试着把根须往水面探,离着三寸远就被股看不见的力弹回来 —— 那是观音布下的结界,防着池底精怪惊扰天界。
“急个啥?” 老蚌的蚌壳 “咔嗒” 一响,“先让那些平日里抖威风的尝尝滋味。”
话音未落,池底的黑气突然躁动,顺着黑水沟缠上二师兄的根须。二师兄睡得正沉,藕节上的露珠 “噗” 地变作墨色,顺着叶脉滴进泥里,“滋啦” 烧出个小坑。
藕气心里那点快意像被羽毛搔过,酥麻又轻巧。它想起二师兄总把肥硕的叶子挡在它头顶,想起那些被抢走的日头和露水,忍不住引着更多黑水往他那边推。
不到半个时辰,二师兄最得意的翡翠叶就蒙了灰,叶边蜷得像灶膛里掏出的焦炭,活像被哪吒的火尖枪燎过。
“谁?!” 二师兄的惊叫撕破了雾霭。他拼命甩动叶子想抖掉黑气,反倒引着更多黑水缠上来。藕气缩在石缝里偷乐,根须却不由自主地探向三师姐 —— 她的花瓣沾着夜露,在月光下亮得刺眼,像极了当年笑话它时的模样。
头一滴黑水落在三师姐花瓣上时,发出 “滋” 的轻响。那片最娇嫩的粉瓣眨眼褪成死灰,边儿卷成焦黑的螺蛳旋。三师姐 “啊呀” 一声尖叫,甜润的嗓音全变了调:“我的花!我的仙胎!”
她疯了似的用叶子去擦,黑水却在花瓣上晕开更大的污渍,像块被踩脏的抹布。
藕气心口突然闷得慌。它本想看三师姐哭天抹泪,眼下却只觉得那焦黑的花瓣碍眼。池底的黑气在它身边凝成个孩童虚影,拍着手大笑,笑声里竟有几分哪吒闹海时的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