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藕气的灵识像被重锤砸中。它看着琉璃盏的金光在墨浪里撕开道缝,缝里隐约能瞧见三十三重天 —— 那里的仙人正对着莲池摇头,眼里全是失望。

它猛地想起五百年前那场挑选,那时的自己,盼的可不是这种眼神。

“别听他胡吣!” 老蚌的声音尖得像锥子,“他是怕你掀了天界的桌子!”

藕气的根须在金剑和黑水间打晃。它看见大师兄的莲茎在金剑下发抖,三师姐的焦黑花瓣落在琉璃盏边,像在讨饶。池底的黑气突然疯涌,在它身边凝成巨大黑影,那黑影攥着火尖枪,对着琉璃盏咆哮。

“是哪吒的煞气!” 童子惊叫着后退,琉璃盏里的金光顿时弱了三分。

藕气的灵识被这声惊呼震醒。它看着黑影里那张和记忆重叠的脸,猛地明白过来 —— 它在用别人的血仇浇灌自己的怨恨,就像当年哪吒用陈塘关的血染红莲花身。

金剑再次刺向石缝时,藕气没躲。黑水与金光撞上的瞬间,它听见根须断裂的脆响,像极了五百年前那片梧桐叶被挣断的声音。墨浪开始退潮,露出池底珊瑚砂上的血迹 —— 那是仙鹤的血,正顺着水流往龙宫影子的方向淌。

童子捧着琉璃盏哭,泪珠子滴进池里,竟让一片焦黑的莲瓣褪了炭色,透出点粉白。藕气缩在石缝里打颤,它忽然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报复别人,还是在折腾那个从没被好好待过的自己。

老蚌在黑泥里发出愤怒的嘶吼,珠砂的红光越来越暗。藕气看着那粒珠砂渐渐失了光彩,突然觉得累 —— 累得不想恨,不想斗,只想学那年被冰雹砸过的并蒂莲,雹子过了,照样开出花来。

可墨浪虽退,池底的伤却补不上了。龙宫影子的琉璃摆件碎成了渣,银鱼的尸首沉在珊瑚砂上,像一串散了线的珍珠。善财童子的哭声在池边荡,那委屈劲儿,比它五百年的怨恨还沉。

藕气的根须耷拉在石缝里,黑水还在慢慢渗,却不再往四边淌。它看着那滴黑水在池底凝成小黑球,球里映出自己扭歪的倒影 —— 那影子既像被哪吒打死的巡海夜叉,又像个困在石缝里,总也长不大的娃儿。

子时的雾散了,头一缕天光刺破云层,落在藕气的根须上。它猛地想起老鲤鱼的话:“天地万物自有定数。” 或许,它的定数,就是在这莲池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终于明白,怨恨从来不是解药,不过是另一副更沉的枷锁。

池面的灰翳渐渐淡了些,露出底下晃动的碎影。藕气看见自己的根须正悄悄往珊瑚砂里钻,那里的煞气淡了许多,却长着丛嫩绿色的新草。它忽然想试试,不用煞气,不用报复,能不能让石缝里也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

老蚌的蚌壳彻底合上了,珠砂的红光灭得彻底。藕气知道,那个总在耳边撺掇它报复的声音不会再出现了。池底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水流过石缝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它摸了摸第三节藕节,那里的漩涡还在微微发烫,却不再灼人。那些曾让它觉得骄傲的煞气,此刻像层厚重的壳,裹得它喘不过气。天光越发明亮,照在黑水沟上,竟让沟边冒出几星点绿意 —— 不知何时,野荞麦的种子顺着水流漂进了莲池,在墨染的泥里,抽出了青嫩的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