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外面倒夜香的车轱辘碾过石板路。
吱呀——吱呀——
天还乌漆嘛黑。
值夜的小宫女缩在门口打盹,头一点一点。
我翻了个身。
硬板床硌得腰疼。
上个月新来的柳美人被抬出去的时候,脸白得像纸。
才十六。
御花园里冲撞了张贵妃的猫。
猫没事。
她挨了二十板子。
没熬过三天。
我数着窗棂格子透进来的光。
一格。
两格。
三格。
该起了。
值夜的小宫女猛地惊醒,手忙脚乱端铜盆进来。
水有点凉。
“主子恕罪!奴婢这就去换热的!”
“不用。”我撩起水拍脸,“凉水醒神。”
小宫女惴惴不安地绞着手指。
我拿起粗盐擦牙。
盐粒子粗得喇舌头。
吐掉漱口水。
“去领早饭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小跑着出去。
我对着模糊的铜镜咧嘴。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下两团乌青。
很好。
这病容,省了敷粉。
早饭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半个硬邦邦的杂粮馍,一碟子齁咸的酱菜。
我小口小口喝粥。
米粒数得清。
嚼着梆硬的馍。
腮帮子酸。
张贵妃宫里的大宫女趾高气扬地路过。
“哟,躺赢姑娘才用早饭呢?我们贵妃娘娘的波斯猫都吃完金枪鱼羹了!”
我头都没抬。
专心啃我的馍。
啃完最后一口。
舔舔手指头。
起身。
“走。”
小宫女茫然:“主子去哪?”
“御药房。”
药房当值的老太监耷拉着眼皮。
“按方子抓药。”
我把叠成小方块的纸递过去。
老太监慢吞吞展开。
眯着眼看。
“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红枣十颗……枸杞一小把……”
他撩起眼皮瞅我。
“姑娘,这方子……治什么的?”
我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气若游丝。
“老毛病了……心慌气短……夜里盗汗……”
老太监把方子一推。
“药房没红枣枸杞。”
我摸出个小银角子,塞进他手心。
“烦请公公……行个方便……”
银子消失在他袖子里。
“等着。”
他慢悠悠转身。
在药柜最底下掏出个小布袋。
红枣干瘪。
枸杞发黑。
“就这些了。”
“谢公公。”
我拎着药包往回走。
小宫女小声嘟囔:“主子,这药……”
“煮水喝。”我掂量着药包,“甜的。”
小宫女眼睛一亮。
穿过御花园。
牡丹开得正艳。
张贵妃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在亭子里逗猫。
那猫通体雪白。
脖子上挂着金铃铛。
“躺赢?”张贵妃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又去抓药啊?”
我屈膝行礼。
“回贵妃娘娘,是。”
“啧啧。”她捏着块糕点喂猫,“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还熬得住么?”
猫“喵呜”一声。
蹭着她华贵的裙摆。
我低着头。
“托娘娘洪福……还能……还能熬……”
“行了。”她摆摆手,像赶苍蝇,“挡着光了,退下吧。”
“是。”
我退着走。
脊梁骨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