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万历三十年,盛夏。云南昆明鸣凤山巅,热浪扭曲了空气。一座通体黄铜的殿宇在烈日下灼灼刺目。监造者老铜匠朴元哲,枯瘦如柴,倚在滚烫的殿脊旁。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最后一次抚摸殿脊上那只昂首欲飞的铜凤凰。指尖滑过冰冷光滑的凤颈,停在一处微不可察的凸起上,用力一按——

“咔哒。”

机括轻响。凤腹鳞片滑开,露出指头大小的暗格。朴元哲咬破干裂的食指,用血在一块麻布上写下几行歪扭的字。血帛塞入暗格。他对着跪在面前、泪流满面的儿子朴镇雄,喉咙里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镇雄吾儿,记住…‘见帝沐浴者,必承其劫’…” 每说一字,气息便弱一分,“此乃吾族…窃天颜…铸真武之…原罪…凡得此像真容、欲借其神威僭越天命者…必承其劫…避无可避…” 他艰难喘息,目光投向山下蒸腾的雾霭,“此帛…祸种…埋于金殿之巅…待劫起风云变…铜凤…自开…” 话音未落,一口乌黑粘稠的血块喷出,“滋啦”一声溅在滚烫的铜瓦上,腾起刺鼻青烟,化为乌有。朴镇雄重重叩首,额角碰上铜瓦,烫出红痕。抬头时,铜凤暗格已悄然闭合,光滑如初。只有浓烈的血腥与铜铁焦糊味在热浪中弥漫。

时光如鸣凤山流云,倏忽三十五载。崇祯十年,云南大理,木氏土司府邸幽深似海。年轻的土司木增,夜夜被同一个梦魇扼住咽喉。

梦中,死寂的黑暗。骤然,一道撕裂天幕的金光劈下,一柄流淌着熔金光芒的巨斧,挟风雷之声,自九天狠狠劈落,斧刃直指一株扎根群山、生机磅礴的参天巨树——木氏家族世代供奉的根基图腾,

“咔嚓——!”

巨响震耳欲裂,巨斧斩入树干,木屑混合猩红汁液如血雨飞溅,巨树发出凄厉惨嚎,树身剧颤,每一次斧刃落下,那剧痛都似传递到木增身上,血脉崩断,根基动摇,

“金克木…金克木…” 冰冷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

“啊——,” 木增从噩梦中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如鼓。窗外,惨白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卧房,雷声炸响,震得窗棂发抖。墙上巨大的家族谱系图在电光中狰狞扭曲,那象征木氏基业的巨树图腾上,赫然出现道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不,,” 木增低吼,赤足跳下床,扑向书案。他发疯般翻检堪舆图册、风水秘录、家族志异。汗珠滴落泛黄的纸页。指尖触到一份尘封的《鸣凤山金殿营造考略》,动作瞬间僵住。颤抖的手指翻开书页,一行冰冷小字刺入瞳孔:“…铜殿巍巍,通体精铜…位镇滇东,锋芒所指…五行属金,其气至锐…”

“滇东…属金…锋芒所指…” 木增跌坐在地,面无人色。梦魇中那毁灭一切的黄金巨斧,其方位…其属性…正是昆明鸣凤山上,属金的铜殿,它高踞滇东,如悬顶之剑,金戈锋芒,直指滇西木氏根基。

“金殿不迁,木氏必亡!” 这念头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他的灵魂。他再无犹豫,秘密召来心腹死士,重金延请滇中精通风水的异人方士,于密室反复推演。数月煎熬,一份密报与堪舆图呈至案头。密报详述鸡足山形胜:山势如莲台,佛光普照千年,可化金器戾气;山中潜藏雄浑土龙之脉,土性敦厚,既能生金,亦能泄金之锐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