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嫁入将军府第二年,我被夫君打折双腿丢弃在废弃的院落。

只因他的青梅说我要毒害她。

三年后,我跪倒在他的面前。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语气嫌恶。

“柳玥,你可知错?”

我将额角磕破,伏地恳求:“柳玥知错,求将军饶我一命。”

慕青满意地点点头。

可他看到我满身伤痕,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竟神色大动,双眼猛地泛红,疯了。

1.

被关在几乎荒废的偏院的第三年,慕青终于派人打开那扇紧闭的院门。

“三年过去,柳玥估摸着也反省得差不多了,你去把她带出来吧,我有事找她。”

下人走近我的床榻时,我正发着高烧。

长时间的卧床不起让我身上长了褥疮,皮肤溃烂,散发着隐隐恶臭。

下人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眼里满是鄙夷。

“就算没了将军的宠爱,好歹你也是府里姨娘。”

“怎么如今脏成这个样子,这味道和猪圈比都过犹不及。”

若是从前,一个下人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定然会被娘亲下令拖出去打几十板子再发卖出去。

但如今,我已嫁入将军府,不再是柳家千金了。

我垂眸掩去心中酸涩,“是,我不该如此,丢了将军颜面,还劳烦你带我去梳洗一番。”

勉力支起身子,我撑着床沿踏上地面。

刺骨的疼痛钻心而来,我双腿一软,又倒在地上。

下人嗤笑一声,“柳姨娘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呢,将军和夫人还在前厅等着,耽误了将军和夫人的事,你可担当不起!”

“你说的是。”

我颤巍巍地站起来,下人脸上却满是不耐烦,索性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拽。

我踉跄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但被拖拽时脚腕的伤口又重新裂开。

我脸色惨白,忍不住低低呼痛。

下人却脚步不停,没有丝毫停顿。

“装什么呢装!将军又不是没派人给你治腿!”

“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的让将军等急了!”

一路拖拽,我总算来到装饰华美气派的前厅,下人猛地松手,忽然脱力,我整个人往前一扑。

我狠狠摔在地上,脚腕处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慕青与秦婉挨着坐在主位,二人靠得极近。

秦婉巧笑嫣然地对慕青说着什么,直到下人禀报,慕青这才注意到跪倒在地的我。

他的眼里盛满了冷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柳玥,你可知错?”

忍着双手双腿的疼痛,我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叩首礼。

“我错了,我知错了,求慕将军放过我!”

我是真的知错了。

错在我真的信了他是爱我的,将他的关心当成了真心。

幼时,慕青与老将军失散,差点丢了性命。

是我救了他,那之后,我们一起长大至我及笄。

当年的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长大后他待我冷淡又疏离,但他还是按照幼时的约定,明媒正娶将我接进家门。

我心中安慰自己,他只是自小流浪不懂得如何爱人。

他是爱我的。

早些年,他也的确待我不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未曾让我受过什么委屈。

直到我看到他面对秦婉时眼中的情意,牵起她的手放至胸口为她取暖时,我才明白过来,他从未爱过我。

那一日,秦婉不过是落了一滴眼泪,说我嫉妒她舞姿柔美就想毁了她,他便笃定我要害她。

“如此嫉恨别人,那你就自己尝尝站不起来的滋味!”

说完,亲手用棍子打折了我的小腿。

哪怕秦婉的借口劣质到明眼人一听就站不住脚。

断了腿,我被他丢在院子里,日日被那些凶狠的婆子折磨。

我挣扎反抗,日日哭冤。

秦婉揉着眼睛说我吵得她休息不好,他便挥挥手将我扔进最破败的偏院。

偏院阴冷潮湿,无人陪伴,脚踝处的伤口得不到及时救治,溃烂发脓。

骨头错位的疼痛折磨着我,我从清醒到昏迷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回想起那被折磨的日子,我身子伏得更低,几乎低到尘埃里。

我还怎么敢反抗呢?

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身边伺候的下人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嘲弄声。

“看她那副样子可真可怜。”

“你是新来的吧?你是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

“她一个商贾女能嫁给小将军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却还想毒害夫人。”

“啧啧啧,恶有恶报,这都是她应得的。”

声音不算小,众人都能听见。

包括慕青。

但他并未开口说一句话。

我跪在地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越来越重的痛楚让我眼前发黑,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

“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对夫人心生歹意,我不该心生嫉妒。”

“求求将军饶我一命,我愿为夫人的孩子日日祈福,祝福将军和夫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三年的磋磨,我真的害怕了。

如今有机会重见天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活下来。

慕青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便为小小姐手绣心经三遍吧。”

我愣在原地。

心经寓意为孩子祈福安康,增长福慧。

但如今我双手已废,别说手绣,就连简单抄写都做不到。

我剧烈喘息着,慕青见我不说话,却是嗤笑一声。

“见你不服气的样子,看来,所谓知错也只是说说而已。”

“若不是婉婉心善,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说话?”

我身子抖得如同筛糠,方寸大乱地不断磕头。

“我会听话的!我会听话!求您放过我!”

慕青却已搂着秦婉转身离去,只留毫无温度的话。

“罚到她服软为止。”

下人将我如同牲畜一般拖走,重重的板子落在我的身后。

早已腐坏的皮肉遭受重击,血色从衣角蔓延,最后落在地上。

已经数不清挨了多少下,只知道意识开始模糊,耳边才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瘫在地上。

我站不起来,只能如动物一样双手双脚并用,爬向最近的屋子。

那是一个柴房。

我蜷缩着躺在柴房角落。

其实还挺暖和的,比那个窗户漏风的屋子好。

干燥的柴火和稻草给我带来一点温暖。

但伤口的伤势越演越烈,我额头愈发滚烫,烧得我整个人昏昏沉沉。

意识有些模糊,连带着手脚处的疼痛都不那么折磨人。

恍惚间,我想起了过去三年受到的非人般的对待。

当时,我被慕青扔破败的偏院。

每日念着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出去。

他确实来了,但只是长身立于我身前,冷眼看我坐着抚琴。

我站起来已经很吃力,又无人与我作伴,只能抚琴解闷。

他目光幽深看着我,忽然夺过琴来狠狠砸在地上。

我扑倒在地护住摔碎的琴。

“慕青!这么一把上好的琴就这样被你毁了!”

他却不予理会,直直踩上我的双手。

“我看你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婉婉为你一事以泪洗面,你居然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喜欢弹琴?若是手断了就没法继续了吧?”

“我要你日日自思自省,直到诚心悔过为止!”

做工精致的鞋底碾过我的手指,逐渐开始肿胀发黑,沁出血丝。

我泪水从脸颊落下,拼命哀求,但他却毫不留情。

自那之后,我便知道我的手再也不能抚琴,再也无法写字绣花。

慕青第二次来找我,是在一个冬季。

没有暖手炉,没有炭火,甚至没有一件足以御寒的棉衣。

但我从墙角捡了一只狸奴。

黑白色,掺着黄,又软又暖和。

即便我自己也吃不饱,但总会省下一点饭喂给它。

一人一猫互相依偎着总能度过难熬的冬天吧。

我想。

但慕青来了。

“看来每日饭食还是太多了,多到都能再养一个畜生。”

当着我的面,他将狸奴狠狠抢去。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下跪。

“求你,求将军把它还给我,没了它我会活不下去的……”

慕青面上怒意更深。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惶恐至极,连连摇头。

可最终我还是没能要回来那团小小的温暖。

我只能宽慰自己,慕青不是那穷凶极恶之人,定会好好待它。

没有生气的屋子里又只剩我一个残废。

就这样冬去春来,我什么也不敢做,只怕慕青又突然出现,便有借口惩罚我。

疼痛将我从思绪中拉回,不知什么时候,鲜血将衣衫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我两眼一黑,终于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柔软的床上。

身上的伤被处理过,残破的衣服也被换成干净整洁的绸缎。

屋内是好闻的安神香。

抬头,一个身影靠近,我如同受惊的兽一般向后蜷缩躲避。

“谁?别过来!”

轻薄的纱幔被掀开,露出秦婉那张娇艳明媚的脸。

她手里端着一碗羹汤,对我微笑。

“是我啊,柳姨娘。”

“大夫说你身子亏空,我特意让人熬了燕窝粥过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

明明三年前是她污蔑我,如今又做出一副善良温顺的样子。

秦婉在床边坐下,调羹在碗里轻轻搅动。

“柳姨娘何苦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虽失了宠爱,但身子是自己的。”

我?折腾自己?

硬生生压住脸上嘲讽的笑容,我低头看向满是伤痕的手。

“夫人教训得是。”

秦婉笑容更盛,“这就对了,夫君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

我敛去眼中的情绪。

我与秦婉初次见面时,她眼中的张扬和挑衅历历在目。

她与我不同,我是低微的商贾之女,而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

丞相之女,将军之子,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慕青将她迎入门时便为平妻。

可她又怎么甘心呢?

诬陷我对她心怀不轨时,慕青最开始只是想小惩大诫。

而秦婉眼中含着泪,手却直直指上我的鼻子。

“她一个商人之女,竟如此善妒!明明我都接受与她平起平坐了!”

“夫君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啊!”

示弱与骄纵,在她身上平衡得很好。

就是因为她几句话,过去的三年我才那么痛苦。

思绪回转,秦婉端着羹汤递到我面前。

“妹妹喝点儿吧,补补身子。”

我伸出手,不敢不接。

但那精致的瓷碗还未到我手中便直直落下。

我来不及反应便想将它接住。

但我高估了这双瘦骨嶙峋的手。

随着秦婉的惊呼,瓷碗汤勺碎了满地。

她面露哀伤,弯腰捡起碎片,“柳姨娘,我知道你记恨我,但若是不吃东西,身子可怎么好?”

话音刚落,慕青便跨进房中。

秦婉嫩白的指尖被瓷片划破的一点伤口晕出血珠,刺红了他的眼。

他立刻心疼地捧起她的手,用帕子小心擦拭。

秦婉脸颊泛红,“夫君,还有人在呢。”

慕青却不管不顾,细细将她的手指包扎好,才抬头看我。

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方才你说你知错,求我饶你一命,如今却依旧死不悔改。”

“婉婉对你一片好心,你若是不想在这将军府里待着,我大可以满足你!”

我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丝希冀。

若是被赶出将军府,是不是也算一条生路?

我抬起头,小心端倪着慕青的表情。

正要开口哀求慕青将我扫地出门,他身后的秦婉却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我定睛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那是我亲手为娘亲绣的丝绸手帕!

我不会记错的,江南特有的桃色丝线,栩栩如生的花瓣。

见我表情突变,秦婉递给我一个威胁的眼神。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父亲是商人,一年总有大半不在家,与娘亲也逐渐疏远,甚至在外妻妾成群。

娘亲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便把所有爱意倾注在我身上。

她从未对我有过什么要求。

只要我过得开心幸福便好。

嫁给慕青之后,因为不想让娘亲担心,我从来对她报喜不报忧。

对我而言,娘亲一样是我最重要的人。

如今我为娘绣的帕子既然在秦婉手上,那就是说她想让我母亲消失很简单。

我阖上双眼,挣扎着爬下床熟练跪下。

“求将军恕罪,我手上旧伤未愈,不是有意伤害夫人。”

忽的,秦婉脸色变了变。

慕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旧伤?什么旧伤?我不是派大夫给你医治过了?”

大夫?我可没见到过什么大夫。

我唇角扬起一抹苦涩,事到如今,他还在演戏。

我累了,三年时间,我对慕青的爱意早被磨平。

此刻,我只希望,能离开他,离开这吃人的将军府。

所以,当他上前要抓住我的手时,我将手缩了起来,冷淡的看着慕青。

“求将军放过我吧,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