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熹微。
洛小白收拾好自己，将青色道袍捋平，又把那根碧玉簪在墨发间插得更端正了些。
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精神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元舟那张带着阳光气息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
“洛师兄！你好啦？”
元舟的声音传来，几步凑上前，上下打量着洛小白。
“气色看着还是不太好，不过能下床走动就是大好事！咱们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搀扶一下，被洛小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嗯，走吧。”
洛小白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模仿着原主记忆中那种稍显木讷的语调。
他能感觉到元舟微微一顿。
但少年随即又扬起笑脸，仿佛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师兄大病初愈还有些虚弱别扭。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径向上而行。
路旁药田里的灵植在晨露中舒展枝叶，散发出或清苦或微甜的复杂气息。
路上偶有穿着同样青色道袍的弟子匆匆而过，投向洛小白的目光大多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与疏离。
洛小白将这些目光尽收眼底，面上却维持着那份平静的表情。
就在山路拐角，丹堂那恢弘肃穆、飞檐斗拱的轮廓已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时。
一道颀长飘逸的身影，恰好从另一条更为宽阔、雕栏玉砌的上山主道缓步而来。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道袍，质地明显比洛小白二人身上的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袍角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精美的云纹鹤羽，行走间光华内蕴。
他头戴白玉小冠，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温和的笑意，却有种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
正是丹华宗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刘成旭。
刘成旭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脚步微顿，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朝着他们径直走了过来。
“洛师弟？元师弟？”
“真是巧了。”
刘成旭的声音温润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洛小白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看洛师弟气色，似乎恢复了不少？”
刘成旭微微颔首，语气中充满大师兄应有的关怀。
“前些日子听闻师弟病重，为兄甚是忧心，奈何宗门事务缠身，师尊又有要事吩咐，未能及时探望，师弟莫要见怪。”
洛小白心头警铃微作。
在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里，这位大师兄刘成旭的身影出现频率颇高。
他总是带着这种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在原主崭露头角之时，不止一次地向他抛出橄榄枝。
或是邀请探讨艰深丹方，或是在长老面前不着痕迹地提携几句“此子可造”。
那些拉拢，看似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与提拔，但原主那过于纯粹的脑子里或许未曾深想。
可如今换了芯子的洛小白却能嗅到其中一丝别样的意味——那是一种将潜力纳入可控范围的、居高临下的投资。
“多谢大师兄挂怀。”
洛小白垂下眼帘，避开对方那过于锐利的审视，模仿着记忆中原主面对高位者时的拘谨姿态，声音放得平稳而略显沉闷。
“已无大碍，劳烦大师兄费心了。”
刘成旭的目光在洛小白脸上停留了一息。
就是这一息，让洛小白心中咯噔一下。
那目光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
这眼神的变化极其细微，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若非洛小白穿越后五感似乎比原主敏锐了些许，且又刻意观察，恐怕根本无法捕捉。
刘成旭眼中那份温润的笑意似乎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完美无缺的常态。
他唇角弧度未变，仿佛刚才那丝异样从未存在过，心中却暗自惊疑：
是病了这一场，彻底磨平了棱角，变得怯懦平庸了？
还是……经历了生死变故，反而开了窍，懂得藏锋守拙了？
“无碍便好。”
刘成旭很快收敛了所有心思，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刚才那点惊疑只是错觉。
他甚至抬手，动作自然地理了理洛小白因走动而略显松垮的衣襟。
“丹道一途，贵在持之以恒，师弟切莫因一时挫折而失了道心。
师尊常教诲我等，祸福相依，此番磨难，于你而言，或许是另一番机缘也未可知。”
他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带着鼓励与期许，仿佛真是一位关爱师弟的好师兄。
一旁的元舟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无声的交锋，只是露出替师兄高兴的笑容：
“对对，大师兄说得是！洛师兄你天赋那么好，肯定会好起来的！”
刘成旭那温润如春风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从洛小白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上滑开，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旁边的元舟身上。
他唇角噙着淡笑，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话家常：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元舟，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听闻元师弟与洛师弟乃是同乡，渊源颇深？”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下，笑容加深，却更像是在审视。
“说来也怪，之前宗门组织的入山试炼，似乎都未曾见二位师弟结伴同行？
以二位的情谊，倒是有些意外了。”
这话问得轻飘飘，落在洛小白耳中却如芒刺在背。
他维持着低垂眼睑的姿态，仿佛对大师兄的关怀和元舟的回答都漠不关心。
“试炼”——这个词在原主零碎的记忆里，往往伴随着激烈的竞争、资源的争夺，甚至……
刘成旭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是在暗示他们关系并非表面那般亲密？
还是在试探元舟接近原主的时机和动机？
毕竟，在原主风光无限时未曾并肩，却在对方跌落谷底时频频探望，这本身确实耐人寻味。
元舟像是没想那么多，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真实的尴尬和懊恼：
“回大师兄，这个……之前确实是我疏忽了。
洛师弟他……他入门后就一心扑在炼药上，每次试炼都冲在最前头。
我……我修为浅薄，跟不上他的速度，好几次都落在后面，连他影子都瞧不见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憨厚，“后来……后来洛师弟他……”
他声音低了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洛小白能感觉到刘成旭的目光似乎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洛小白依旧沉默，连呼吸的频率都刻意维持着平稳，只有袖中紧握的掌心微微汗湿。
刘成旭似乎对元舟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的笑意不变，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
“原来如此。说来也是缘分，我近日倒是听闻。”
他语调轻松，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见闻。
“周师妹对元师弟你，似乎颇为关照？时常指点你炼丹之术？这倒是难得。
周师妹眼界颇高，寻常弟子可难得她如此青睐。”
他特意加重了“颇为关照”和“难得”几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为元舟感到高兴的赞许。
元舟像是得一愣，连忙摆手，语气诚恳而急切：
“大师兄言重了！
周师姐……周师姐她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她对每一位虚心请教的师弟师妹，都是这般认真指导的！
绝无偏私！”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是在维护周师姐的清誉。
周师姐的指导是公事公办，并非只对他元舟一人特殊。
而，洛小白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元舟提到“每一位虚心请教的师弟师妹”时。
刘成旭那温润眼眸的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嘲讽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刘成旭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他轻轻颔首，仿佛接受了元舟的解释：
“是了，周师妹向来是位尽责的好师姐，是我多言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一直沉默的洛小白身上。
这一眼，意味深长。
洛小白心道，刘成旭应该是怕我导向周婉晴那边。
对于刘成旭和周婉晴两人的针对，洛小白不愿介入。
于是转移话题道：
“大师兄，时辰不早了。我和元师弟得赶紧去丹堂了。”
刘成旭看了元舟一眼，点了点头，随即道：
“是啊，时辰确实不早了，两位师弟快快去吧。
为兄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师尊那里禀报，就不能与你们一同前往了。”
语罢，刘成旭侧身站到一旁，让出一条通道来，方便洛小白和元舟通过。
丹堂主殿内。
洛小白站在鼎前，指尖抚过鼎耳处原主留下的焦黑指痕。
此刻，他闭目凝神，脑海中翻涌着原主苦修十载的炼丹记忆，如同与另一个灵魂共享着肌肉的本能。
洛小白掌心微抬，熟练地牵引一缕凡火无声钻入鼎底。
并没有动用他的本命心火。
得益于原主的天赋，洛小白轻松地完成了长老布置各项课程及任务。
出了丹堂，看向元舟匆匆离去的身影。
洛小白打算去藏书阁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