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听夏从七岁起就知道,陈聿川是她未来的丈夫。

这是爸爸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亲自定下的婚约。

那时的陈聿川还是个清瘦的少年,会蹲下来给她系鞋带,会摸着她的头说:“夏夏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十年过去,陈聿川已然成为了商界瞩目的新贵——江北最大的矿业集团藏锋矿业的准继承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下的目光永远冷静自持。

而江听夏,依然是那个跟在他身后,替他泡咖啡、整理文件、等他加班的“小未婚妻”。

她从不觉得委屈。

因为爸爸说过:“聿川这孩子,值得托付终身。”

可是如今,全盛京都知道,藏锋集团继承人有一个视若掌上明珠的妹妹,却鲜少有人知道江听夏是他七岁时就定下的未婚妻。

“夏夏,下周六空出来。”

陈聿川头也不抬地签着文件,声音像在讨论天气。

“可是那天是我们……”

“雨桐的生日宴。”他打断她,终于抬眼,“她想要蒂芙尼新出的手链true love,你去买一下。”

江听夏捏紧了裙角边缘。

陈雨桐——陈聿川后妈带来的女儿,比她小一岁,喊陈聿川“哥哥”时嗓音甜的能滴出蜜来。

“那条手链……要200多万。”她小声说,“我的卡限额,而且……”

江听夏想说,那条让·史密斯设计的铂金手链——缠绕成双螺旋结构的钻石在灯光下会折射出"forever"的暗纹,是《VOGUE》评选的十大定情信物之一,哪有哥哥会送妹妹象征忠贞不渝的婚约之物?

陈聿川皱了皱眉,从钱包抽出一张卡推过来:“密码你生日。”

这是他对她少有的温柔,但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柔,像黑暗里零星的火花,让她在漫长的冷落中总能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生日宴当天,江听夏穿着精心挑选的浅蓝色连衣裙站在角落。

陈雨桐挽着陈聿川的手臂,腕上戴着那条蒂芙尼手链,正娇笑着接受宾客祝福。

“哎呀,这不是嫂子吗?”陈雨桐突然高声招呼,“怎么躲在这儿呀?”

所有人的目光刺过来。

江听夏局促地走上前,递上礼物:“桐桐,生日快……”

“哇!和哥哥去年圣诞节送的一样呢!”陈雨桐拆开礼盒,拎出一条去年陈聿川在奥地利出差时给她买过的一模一样的手链,“不过我已经有哥哥送的了,这条就还给嫂子吧?”

宾客们发出暧昧的笑声。

陈聿川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看向江听夏的眼神带着责备:“下次提前问清楚。”

生日宴异常热闹,陈雨桐挽着陈聿川的手游走在人群中不断地推杯换盏,只有角落里的江听夏与这场喧嚣格格不入,她望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陈聿川臂弯里挂着陈雨桐的手,法律承认的兄妹关系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十二年。江听夏忽然惊觉自己从未思考过是否还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是爱,还是依赖?

她已经倦了,疲惫的揉了揉脖颈,"怎么了听夏,不舒服吗?"陈聿川不知何时来到面前,领带上还沾着陈雨桐的香水味。

“没什么,我可能有点累了...”

当陈聿川的手背贴上她额头时,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偏头躲开了这个曾习以为常的触碰。

男人悬空的手顿了顿,转而整理起自己的袖口。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我一直陪着桐桐冷落了你,生气了...”

江听夏想像往常一样说自己不会生气,但今天浑身倦怠的她一个字也不想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香槟杯里破碎的倒影。

"你知道桐桐的情况。"他声音沉了几分,那种惯常的、令人窒息的温和又漫上来。

“她是我们的妹妹,今天是她的成人礼,你知道的,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多么重要,桐桐从小没有了父亲,来到我们家才过上安稳的日子,她任性了些,你做嫂子的,多包容一些吧,今天无论如何她都是主角...”

远处悠扬的开场曲隐约飘过来,他看了眼手表,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所有宾客都在等着,你平时最懂事了..."突然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这点小事,不会让我难做的,对吗?"

又是熟悉的说辞,江听夏仍然没有说话,陈聿川摸了摸她的头发,“乖,等晚上回去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芒果慕斯。”

说罢,他起身再次走入了人群中,江听夏的目光顺着他的身影穿过摇曳的水晶灯,落在了舞台中央开朗活泼的陈雨桐身上,眼神逐渐失焦...

水晶灯折射出的碎光在空气中流转,江听夏的目光穿过摇曳的光影,落在舞池中央那对耀眼的身影上。

陈聿川修长的身影包裹在剪裁得体的西装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而陈雨桐一袭雪纱礼服裙摆飞扬,仰头娇笑的模样宛若晨露中的玫瑰。

他们旋转时,水晶灯投下的光斑如同撒落的星尘,将这一幕衬得如同童话书里的插画——王子正带着他心爱的小公主跳着第一支舞。

而角落里的江听夏攥着早已凉透的香槟杯,裙摆上还沾着方才被"不小心"泼洒的红酒渍,像极了十二点钟声敲响后,被遗忘在宫殿台阶上的灰姑娘。

陈聿川说的没错,十八岁是一个女孩子特别的日子,可是她的成人礼却是因为陈雨桐的腹痛在医院里度过的,当陈聿川抱着假寐的妹妹冲进医院时,没人发现江听夏正蜷缩在洗手间,把掺满芒果酱的糕点吐得干干净净。

陪了陈雨桐一夜的陈聿川第二天在管家的的提醒下才想起江听夏的生日,满身疲惫的他让司机买了一条手链送给自己。

即便这样敷衍,江听夏也异常珍视,可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手链去年就已经是陈雨桐的礼物了。

而所谓的芒果慕斯...江听夏无意识地摸了摸锁骨下方的红疹——自从去年那场因免疫力低下引发的严重过敏后,连陈家新来的厨娘都知道,江小姐碰不得芒果。

宴会厅的水晶灯突然熄灭,悠扬的小提琴声将江听夏从回忆中惊醒。

当灯光重新亮起时,那座十八层的定制蛋糕已被缓缓推出,糖霜上刺眼的"To My Dearest Tong"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哥哥喂我吃第一口嘛~"陈雨桐拽着陈聿川的袖口撒娇,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腕表——那是江听夏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在满场起哄声中,江听夏转身走出了宴会厅,却听见身后侍应生们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那个江小姐才是陈总的未婚妻吗...江小姐真可怜,未婚夫和妹妹......"

"什么妹妹啊,又没有血缘关系,我看那分明是陈总养在身边的......"

夜风卷着香水百合的花瓣扑在脸上,她掏出手机,点开加密相册里唯一一张照片——七岁的陈聿川蹲在病床前,正小心翼翼给她系鞋带。

那时候他的眼神,和现在看陈雨桐的一模一样。

宴会厅里不断传来陈雨桐刺耳的笑声。

江听夏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向了停在私人庄园外的车子,“林叔,送我回家。”

“小姐,您不等陈总一起吗?”

“不用了,他今晚还有别的应酬,送我回雪松别院吧。”

司机老林十分诧异,江听夏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家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盛京郊区的私人庭院前,雪松别院的管家周怀康早已等候在门外迎接江家的小姐回家。

半小时前,司机老林一路看着满脸疲惫的江听夏很是担忧,已经将行程分享给了周管家,两人曾经一同跟随江父管理家事,江父去世后本来可以领一大笔遣散费离开江家,但两人均感念江父的恩情,选择留下来继续照顾她的女儿。

周管家接过江听夏的手包:"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看看以前的东西。"她抬头看向二楼母亲的房间,那里黑着灯。

"要准备房间吗?"

"不用,我拿了东西就走。"江听夏顿了顿,"周叔,我妈妈那个松木匣子还在吗?"

江听夏推开书房的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周管家点亮了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书架旁那个老旧的樟木箱。

"老爷和夫人的东西都收在这里。"周管家轻声说完,体贴地退了出去。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箱盖上已经有些褪色的藏文烫金,掀开箱盖的瞬间,淡淡的檀香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一本皮质相册。

江听夏翻开第一页,指尖突然顿住——照片里七岁的她穿着藏族服饰,被父亲高高举起站在神山脚下。

身后站着年轻的陈父和陈母,而年幼的陈聿川正别扭地拽着她的衣角。

微微泛黄的照片背后,父亲熟悉的字迹写着:

「神山为证,今日聿川救我性命,待听夏年满二十,江陈两家当结秦晋之好,永不反悔。

立约人:江大河(印)

见证人:陈宏明(印)

公元一九九五年八月三日于念青唐古拉」

江听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父亲苍劲的字迹,那段尘封的往事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是1995年的夏天,江大河作为地质勘探队队长,带着队员陈宏明驻扎在西藏念青唐古拉山脉东麓,七月底,趁着家属探亲的机会,两家人决定去拜访当地著名的"天葬者之泉"——一座被藏民视为禁地的冰川湖泊。

"那天本来天气很好。"父亲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们在海拔4800米的错果湖边扎营,陈宏明突然指着对岸的岩层说有矿脉反光。"

顺着手指的方向,江大河发现了岩壁上一道血色纹路——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赤铁矿脉。

"我让老陈守着营地,自己带着地质锤去取样。"父亲每次说到这里都会停顿,"那岩缝越走越窄,最后竟通到一个天然形成的祭坛......"

她永远记得父亲描述的那个场景:圆形石台上摆着七个骷髅,中央是一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镜。当他用地质锤轻敲岩壁取样时,整座祭坛突然开始渗血——后来才知道,那是含有朱砂的地下水。

"我转身要逃,却被青铜镜里伸出的手抓住了脚踝。"父亲的声音开始发抖,"就在快被拖进镜子里时,一个小男孩出现用石头砸碎了镜子......"

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模糊的宝丽来照片:昏迷的江大河躺在营地担架上,七岁的陈聿川浑身湿透地守在一旁。

照片边缘题着字:「1995.8.3 聿川救命之恩」

"我醒来时,老陈说聿川在湖边发现我溺水......"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她的手,"可那孩子身上......带着朱砂手印......"

后来便有了这张带着两家契约的合照,自那次离奇事件后,原本笃信科学的江大河和陈宏明毅然辞职,带着在藏区积累的矿脉人脉下海经商。

"藏锋矿业"这个名字,便是父亲亲自取的。

江听夏至今记得父亲说这话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锋芒太露不是好事,有些秘密,要永远藏在神山下。"

照片上的陈聿川穿着藏蓝色小西装,站在她身边拘谨地笑着。

那时的他,确实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江听夏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十岁陈聿川的轮廓,想起父亲弥留之际,将她的手放在陈聿川手心时,那个总是骄傲的男孩扑通一声跪在病床前的模样。

"江叔叔,我发誓会用生命保护听夏。"

渐渐地,失去父亲的江听夏越来越依赖陈聿川,当陈父突发中风远赴欧洲疗养后,她看着陈聿川日夜伏案处理公司事务的疲惫身影,那些被父亲娇惯出来的小性子,便一点点消磨在了心疼与怜惜里。

"夏夏,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陈聿川总会在她欲言又止时这样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梢,"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理解和体谅。"

于是她学会了在深夜里温好养胃的汤,学会了在他烦躁时保持安静,学会了将所有的委屈都咽下去,化作一个懂事的微笑。

那个曾经活泼开朗有些任性的女孩,就这样被时光打磨成了一个完美的未婚妻——温顺、体贴,且沉默。

一滴泪砸在照片上,正好晕开了照片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江听夏这才注意到,在全家福的远景处,一个穿着藏袍的小男孩正望向她的方向。

"奇怪..."她喃喃自语,"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后面还有别人?"转念一想,神山景区游人如织,有陌生游客入镜也是寻常事。

此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随即炸响的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暴雨顷刻间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

"小姐,下大雨了。"周管家轻轻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要准备房间吗,还是陈少爷会来接您?"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江听夏想他会来接自己吗,要是以前电话或许早就响起,但现在...

话音刚落,江听夏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陈聿川"三个字随着震动不断闪烁。

江听夏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手指已经先于意识伸向了手机。

"看来陈少爷还是像从前一样惦记着小姐。"周管家将姜茶轻轻放在桌上,眼角泛起欣慰的皱纹,"这么大的雨,定是担心您回去的路上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