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听夏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苏晏容紧紧攥住。

"别去..."他声音嘶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金色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虚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变回去,万一被人看见..."

江听夏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医生来了,苏晏容突然变成青蛙,后果不堪设想。

"可你现在烧成这样,身上还有伤,总不能硬扛吧?"她急得眼眶发红,声音发颤。

苏晏容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呼吸沉重:"如果可以...麻烦你帮我买几味药..."他低声报出几个药名,江听夏迅速记在纸上。

"你确定这些东西能治你的病?"江听夏疑惑地看着纸上那些奇怪的药名。

"找一个大点的中药铺子...他们应该会认识..."苏晏容说完就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这就去!"江听夏把纸条塞进口袋,匆匆下楼。

周管家正站在楼梯口:"小姐,您从昨晚回来就没吃饭,要不要先——"

"周叔,我有急事!"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跑到一半又猛地刹住脚步,"对了,我的房间...别让人进去!"

周管家一愣,但还是点头:"好的,小姐。"

江听夏开车直奔附近最大的中药铺——知寿堂。推开古朴的木门,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柜台后的小伙计见她进来,笑着问:"姑娘,要抓什么药?"

江听夏掏出纸条递过去:"麻烦按这个方子配。"

小伙计接过纸条,眉头渐渐皱起:"姑娘,你这方子...从哪来的?"

"怎么了?"江听夏心里一紧。

"您还是找我们坐堂先生看看吧。"小伙计摇头,"这些药就算有,我也不敢给你抓..."

江听夏只好拿着方子绕到屏风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仰躺在摇椅上,医书盖着脸打盹。

"先生?"江听夏叫了一声。

没反应。

她又提高音量:"先生!麻烦您看看这个方子!"

老者慢悠悠地抬起手,把脸上的书扒拉下来,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先是抠了抠耳朵,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啜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最后才从老花镜上方瞥了江听夏一眼。

"老先生,我有个方子需要您看看。"江听夏耐着性子道。

老头闭着眼摆了摆手:"看不了,老朽今天下班了。"

江听夏气得转身要走,小伙计连忙凑过来:"姑娘别生气,他就这脾气...要不您换个药店?"

"你们药店怎么请这种人坐堂?"

小伙计苦笑:"老板和他有交情。他医术其实很好,就是...性格古怪。"

江听夏捏紧药方,决定再试一次。她走回屏风后,语气诚恳:"老先生,我朋友病得很重,真的很需要这些药..."

老头冷哼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随便抄个方子就来抓药,吃出问题又怪中医无用!"

江听夏这才明白他在介意什么:"这方子不是乱抄的,是我朋友自己开的,他懂医术!"

老头没吭声。江听夏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小伙计对旁人抱怨:"什么乌头叶雪莲要连根带土?紫草茸配牦牛角炭?她就是跑到西藏也买不到..."

话音未落,屏风后"哐当"一声——

老头猛地从摇椅上跳起来,连布鞋都顾不上穿好,快步跑出来:"你从哪看的这个方子?"

小伙计吓了一跳,指着江听夏:"就...刚才那姑娘..."

老头忙追回江听夏:"姑娘,我能看看你刚才的方子吗?"

屏风后,老头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药方,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抬头,目光锐利:"姑娘,这方子...是出自谁之手?"

"我...一个朋友。"

老头沉默片刻:"可否让我见见这开方之人?"

见江听夏犹豫,老头接着说:"姑娘,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朋友现在身中剧毒且有严重外伤,已经高热不退..."

江听夏猛地抬头:"先生怎么知道..."

老头捋着白胡子:"不瞒你说,这几味药除了老朽,你去哪里也买不到,尤其是'寒狱霜'...救或不救,听姑娘一句话。"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江听夏试探着问道。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山野之人,哪有什么尊姓,年轻时别人都唤我老鸦,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鸦公'便是。

江家老宅,老鸦看到床上昏睡的苏晏容,脸色顿时凝重。他搭上苏晏容的脉搏,神情越来越沉重。

"先生,很严重吗?"江听夏忧心忡忡。

老鸦捋着胡子摇头:"比想象的更严重。小伙子不但中了蝎毒,受了外伤..."他顿了顿,"脉象中竟有'血咒缠魂'之相,这是中了极厉害的诅咒啊。"

江听夏大惊失色,对老鸦的医术更加信服。

"姑娘请回避,老朽要立即为他救治..."老鸦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的江听夏几乎要睡着了,大约三个小时后,房门终于打开。

房间里,老鸦正收起木匣子,床上的苏晏容面色已经恢复红润,嘴唇也重现血色,而老鸦却满头大汗,衣衫尽湿。

江听夏连忙递过一条毛巾:"鸦公,他这是...好了吗?"

老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算及时,应该不出一刻钟就会醒来。"

他指着苏晏容颈间的月光石,惊讶地问道:"姑娘,你可知道他戴的这个月光石是从哪来的?"

"这是我父亲当年在藏区工作时,一位老人送的。"江听夏疑惑地反问,"您...认得这个?"

老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的师父是天神藏医,他曾说过西藏圣湖里有一种会发出月光的宝石,能净化邪祟。但..."他凝视着那块石头,"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这个宝石真有这么神奇?"

"确实如此。"老鸦肯定地点头,"他身中邪术,能维持人形全赖这块月光石。"

江听夏恍然大悟:"难怪苏晏容会突然现出原形..."但她随即想到什么,追问道:"可昨天我还没给他月光石,他是怎么化形的?"

老鸦神色凝重:"那是因为他以毒攻毒,将蓝尾蝎的剧毒引入经脉,强行冲破诅咒的桎梏,这种禁术如同刀尖起舞,以剧痛为代价,让被诅咒封印的人性暂时挣脱束缚。"

他叹了口气,"此毒凶狠异常,若不是今日遇到我,他的外伤与蝎毒内外夹攻,必死无疑。"老鸦无奈地摇头,"真不知是什么事,竟比性命还重要..."

江听夏如遭雷击,昨日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他竟是为了救自己才用了蝎毒!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要一次次不惜性命的救自己,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从江听夏的心底翻涌着冲到了她的咽喉处,堵的她心口发闷。

"鸦公..."她努力稳住声音,"您救了我朋友的命,我该怎么感谢您?您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老鸦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老鸦虽然清贫,但不愿医治的人绝不救治。救他,自有我的道理。"

"您不仅医术精湛,医德更是高尚..."

老鸦听了这话,笑着摇了摇头:"德行二字...早已无法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了。"这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江听夏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床上的苏晏容轻轻动了动手指。

老鸦立即说道:"江姑娘,可否让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江听夏点点头,俯身在苏晏容耳边轻声道:"刚才是这位先生救了你。"她看了眼老鸦,"你们聊吧。"说完便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已经醒来的苏晏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眼睛里带着几分警觉,他抬手看到了自己穴位上残留的冰裂纹针痕,一脸惊诧,“你...怎么会用,寒狱九转针法?”

老鸦捋着胡须说,试探的说道:“བཅོས་པ་མེད་པའི་ནད་མེད།།。”(藏语,意为“无病不可治,无药不可用。”)

听到这句熟悉的藏语,苏晏容颤抖着说,“这是...疯多吉的口头禅,难道,你也认识他?”

老鸦深吸一口气,“何止认识,我还是他唯一的徒弟...”他突然逼近床边,“不过,他这一生只教过我一人,你是怎么习得他的药方的?竟然还知道他的寒狱霜,此物除了他没人会用,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藏医也不敢以此入药。”

"我不是他徒弟。"苏晏容别过脸,"只是在他生命最后几年...照顾过他。"

老鸦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什么,你说他...死了?"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你是他的徒弟,竟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死了十二年了...”苏晏容冷笑一声,突然眼神凌厉,“难道...你就是他口中唤的那个桑杰?他到死都没有等来你去看他一眼。”

老鸦踉跄后退,撞翻了药箱,沧桑的脸上留下了泪水,“我曾多次打听过他的消息,但是...矿区的人有关于他的消息都不允许外传,后来有人说他逃了出来,去了遥远的扎日神山,隐居避世了,我便没有再打听有关他的事情...”

“矿区的人囚禁了他三年,在一次罕见的暴雪中,他拼死拒绝转移,跳进了数十米的雪窟窿里,”苏晏容声音平静得可怕,“找到的时候已经僵硬了...”

够了!"老鸦突然暴喝,随即像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在药箱旁,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指节发白才缓缓松开。

"罢了..."老人撑着膝盖起身,衣袖拂过苏晏容的腕脉,"说说你吧。老朽行医六十载,从未见过能将'血咒缠魂'压制到这般地步的。"他忽然俯身,"能让疯多吉那老顽固倾囊相授的,必是百年难遇的医道奇才,如此天赋,怎会落到要以命换咒的地步?"

苏晏容一脸沉默,并不想提起与此有关的任何事情。

良久,老鸦突然看着他说,“你叫苏晏容,难道你父亲是...洛扎银窟的...苏明远?”

苏晏容眼神一亮,转瞬就暗了下去,“是又怎样,他估计早就不记得我了...”

"老夫半截入土,活着只为赎罪。"老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可你呢?甘心带着诅咒,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

苏晏容闻言肩膀抖了一瞬,随即低下了头,紧闭双眼,“我不承受,她便要承受,我没得选择...”

老鸦叹了一口气,“世间多少人困宥于一个情字,既然你与多吉有过一段师徒缘分,我也视你为我的师弟,如果你愿意,日后可以到知寿堂找我。”

苏晏容看着要走的老鸦说,“请为我保密,此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老鸦看了看外面,没有回答。

在客厅等待许久的江听夏看着走下楼的老鸦连忙迎上去,“鸦公,他...”

"死不了。"老鸦径自往门外走,灰白的发辫在风中散开,江听夏急忙叫住了他,“那...我想知道他有了月光石还会变回去吗?”

“诅咒本身并未解除,月光石只是暂时替他抵挡了邪祟,只是能维持多久还要看因缘际会,毕竟...哪有永不消逝的月光。”

老鸦突然驻足,从怀中取出一串褪色的药珠,摩挲着其中那颗泛着幽蓝的琉璃珠:

"姑娘,你可知道藏地有种雪莲?生在绝壁,百年开花,花期不过一夜。"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但就这一夜,足够让整座雪山记住它的香气。"

琉璃珠"咔"地裂开一道细纹,老鸦却笑了:"有些缘分,比诅咒更顽固。"

说完老鸦转身走出了江家大院。

顾不得回味老鸦说的话,江听夏赶忙跑回卧室,推开门时,苏晏容正坐在床边,双手抵着太阳穴,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医生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江听夏反手带上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晏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视线触及她手臂上那片青紫时骤然凝固,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喉结滚动几下,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听夏,那个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