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荒唐!”他语气生硬,“爸,妈,这事你们别管了。我的生活我自己处理。你们不用担心爷爷手里股份的事,就算他真给了二叔,他们也没本事从我手里拿走顶胜集团。你们该去旅游就去旅游,少操心。”

“阿硕....”陆可心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洛礼拉住了。

“行吧,你也三十五了,有自己的考量,我跟你妈也老了,就不干涉了。”陈洛礼声音疲惫。

“陈硕....”莫娴艰难的开口,“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陈硕没有应声。拳头在身侧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重提莫娴婚前伤身不能生育的事,让他感到屈辱又难堪。

从小就知道有联姻对象,他克制自己,大学时有暗恋的人也不敢追求表白。而莫娴,明知有婚约却……他极力维持的冷漠外壳瞬间支离破碎。

刻意遗忘的十年婚姻细节——冰冷疏离的夜晚、充满怨怼的对视、从争吵到无视……瞬间涌入脑海。胃部的钝痛感再次袭来,额角渗出冷汗。

他看着父母惨白的脸,看着莫娴眼中死寂,看着这满地狼藉如同他破碎人生的隐喻……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厌烦和窒息感汹涌而至。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硕儿!”陆可心惊呼。

陈硕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解释。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玄关,抓起西装外套,用力甩开沉重的雕花大门,身影决绝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大门缓缓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引擎发出压抑的咆哮,黑色的豪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了深市的夜色。车窗大开,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在陈硕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躁和翻江倒海的恶心。

老宅里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爷爷倒下的灰败、后奶扭曲的脸、二叔一家的丑态、父亲沉重的叹息、母亲绝望的眼泪、莫娴那死寂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莫娴那句冰冷的“不能生了”和陈星翰恶毒的耳语。

胃部的抽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空旷的路边急停。

他推开车门,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扶着冰冷的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除了灼烧喉咙的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喘息着,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沈靖延。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沈家大公子,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婚姻实情的人。

电话几乎秒通。

“喂?陈大董事长?这时间你不都在加班吗?”沈靖延声音很大,背景嘈杂喧闹。

“老地方,陪我喝酒。”陈硕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戾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干脆利落:“等着,马上到。”

半小时后,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天穹”最隐秘的包厢里。

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昂贵的真皮沙发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和醇厚威士忌的混合气息。与外面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包厢内几乎凝固的低气压。

陈硕陷在沙发深处,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丢在一旁,领带扯开,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声响。他眼神放空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

沈靖延坐在他对面,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却没有点燃。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休闲衣,英俊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凝重和担忧。他看着陈硕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动作机械而麻木。桌上已经空了两个威士忌瓶子。

“够了,阿硕。”沈靖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再喝下去,明天头条就是顶胜董事长酒精中毒进ICU了。”

陈硕仿佛没听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下大半杯。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却也让胃更疼痛了

“行了,别喝了。”沈靖延夺下他的酒杯,“有事说事,这么灌酒想找死?”

“阿延,我好累。”陈硕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沈靖延,里面是沈靖延从未见过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我好像生病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想只躺着!只想逃离这一切。”他掏出一根烟,罕见的在朋友面前露出了他的脆弱。

“得了吧,”沈靖延拿火机帮他点上烟,给自己也点上。“这可不像你。今晚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陈硕深吸一口烟,吐了一口烟圈,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不想说那些烦心事,“就是心累。”

沈靖延也抽了口烟,“是不是又跟莫娴吵架了?”他知道陈硕和莫娴的婚姻状况,知道这场婚姻名存实亡。

“没有。家里都知道她不能生了,闹了点事。”

“老爷子今晚气倒了,很严重。”陈硕像耗尽了力气,瘫回沙发,手臂遮住眼睛,声音闷闷传出,“家宴上……莫娴……她把老爷子当年那点破事全抖出来了……当众……把老爷子的遮羞布撕得粉碎……龙头杖都砸断了……”

沈靖延倒抽一口冷气。陈家那点陈年旧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老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他也听长辈闲聊提过。

但被孙媳妇这样当众血淋淋地撕开……这简直是核弹级别的冲击。他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场面有多惨烈。

陈硕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他父母知道莫娴不能生后的反应以及抱养孩子的提议.....

沈靖延沉默地听着,没有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拿起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推到陈硕面前一个干净的杯子,又给他倒上。

“喝吧,”沈靖延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今晚,我陪你醉。”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冰块融化和液体滑过喉咙的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回荡。陈硕的意识在酒精的侵蚀下渐渐模糊,老宅的混乱、莫娴似淬了毒的嘴、父母震惊痛苦的脸……所有画面都搅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和尖锐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只有胃里那持续不断的、熟悉的尖锐绞痛,像一根烧红的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陈硕的手机在西装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他摸索着掏出来,屏幕上是“爸”一个字。他盯着那跳动的名字,眼神空洞,最终,手指划过,挂断。紧接着,是母亲的来电,他同样挂断。然后,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景物都在旋转。

“阿延…送我…去个地方……”他声音含糊,几乎站立不稳。

沈靖延立刻起身扶住他:“去哪?老宅?还是景山别墅?”

“不…不去老宅……也不回家……”陈硕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一个模糊却带着奇异暖意的画面固执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暖黄的灯光,氤氲的食物香气,一张带着深深酒窝的笑脸,还有那碗暖入肺腑的小米南瓜粥……

“去…天华大道…二巷……”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了沈靖延身上。

沈靖延一愣,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天华大道二巷?那是什么地方?但他没有多问,看着陈硕痛苦蜷缩的样子,立刻架起他,沉声道:“好,我送你去。”

深市晚上十点的街道依然热闹。沈靖延开着车,副驾驶上的陈硕紧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角。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胃部,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阿硕,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沈靖延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吓了一跳。

“不去医院。”陈硕拒绝。

沈靖延瞥了他一眼,脚下油门却又深踩了几分。他心中充满疑惑,那个天华大道二巷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陈硕在如此痛苦的时候执意前往?

车子拐进一条狭窄却干净的巷子,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停下。沈靖延顺着陈硕模糊的指引看去,只见一张手写的招牌在暖黄色的灯箱映衬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写着四个朴素却温馨的字——邻家味道。

竟然是一家小餐馆?

沈靖延更加困惑了。他停好车,费力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陈硕搀扶下来。陈硕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倚靠着他,脚步虚浮踉跄。

推开那扇的玻璃门,风铃声响起,一阵温暖而熟悉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陈硕眼睛微微睁了睁,店里很安静,这个时间应该是打烊了,没有客人。灯光是常见的白炽灯光,不刺眼,有种抚慰人心的柔和。

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对着门口,在收银台处低头看着什么。听到风铃响,她下意识地抬头。

陆琳琅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尤其是沈靖延半搀着的那个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处于巨大痛苦中的高大身影时,她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先生?”她认出了陈硕,那个一个月前同样在这个时候狼狈闯入、胃痛到晕倒的男人。只是这一次,他的样子似乎更糟,不仅脸色灰败,浑身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被另一个同样气质不凡却面带忧色的男人搀扶着。

沈靖延也看到了陆琳琅,皱着眉。很普通的女人,素面朝天,扎着简单的马尾,围着干净的围裙,但那双眼睛……很亮,很清澈,此刻盛满了真实的惊讶。

尤其是她脸上那两个随着表情变化若隐若现的深深酒窝,在灯光下,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心感。

“抱歉,这么晚打扰。”沈靖延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我朋友他……不舒服,很严重,还喝了很多酒。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名要来你这里。” 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很唐突。

陆琳琅惊愕转而疑惑,目光从沈靖延脸上迅速移回陈硕身上。她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连他店里的客人都算不上。充其量,他们只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再者,她这里又不是医院,她也不是医生,不舒服了不去医院来她这里做什么?

可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看着他额角的冷汗,看着他用手捂着胃……一个月前那个夜晚的记忆瞬间回笼。现在想来她还有点后怕呢。

她没有过多纠结这奇怪行为,也没问为什么来,立刻放下笔,快步走过来。

“快!扶他坐下!”她声音低沉果断,迅速拉开一张靠墙的椅子,示意沈靖延将人扶过去。

沈靖延连忙照做,小心翼翼地将陈硕安置在椅子上。陈硕的身体几乎软倒,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呼吸沉重而急促。

“他……需要去医院?”沈靖延担忧地问。陆琳琅真想翻了个白眼,这话问得.....

陆琳琅没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没有嫌弃他满身的酒气,只有纯粹的关切和行动。

凑近陈硕,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像怕惊扰了他:“先生?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陈硕掀开了一丝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眼前一张带着深深酒窝的、写满担忧的脸,在灯光下,像一轮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那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他安心了些许。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痛苦呻吟的回应,算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