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6.

傅承昀带着赵清澜回别墅时,是夜里十点。

他径直走向二楼主卧。

门紧闭着,能看得出里头的人心里头不舒服。

“然然,”他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我之前跟你说要让清澜来家里养病......”

“也怪你在照相馆时推了她,她如今的状态,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只好提前带回来。”

指节叩在实木门上,传出闷响。

他继续道:“之前跟你说过,先搬去次卧住几天——”

话未说完,一旁的赵清澜突然轻咳起来。

傅承昀立即转身,却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僵住。

主卧的门......没锁。

门缝里渗出的黑暗让他心头蓦地一紧。

他轻轻地推开门。

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床铺整整齐齐,浴室也没有动静。

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承昀......”赵清澜怯生生地唤他,“妹妹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傅承昀反应过来,只是冷笑一声,“她倒是学会耍脾气了,正好,也省得让她当场搬去次卧,伤了她的自尊。”

他有些烦躁地扯松领带,“别担心,她明天就会回来。”

他说得笃定,却没发现自己的情绪竟有些放空。

下楼后,他皱着眉问保姆:“太太今天没回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保姆低着头,“但太太,把钥匙留在餐桌上了。”

傅承昀眉头刚蹙起,就被赵清澜“啊”了一声惊扰。

回头看见她眼眶红了:“都怪我......是不是因为我占了她的位置,她不要这个家了,不要你了?”

傅承昀揉了揉眉心:“她知道你在养病,你不要多想!”

直到将女人扶到沙发上时,他看清了茶几上的那枚婚戒,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那枚他随手买的素圈戒指,我如珍如宝地戴了整整三年。

洗澡时怕滑脱、做饭时怕刮花,就连他早已戴上了和赵清澜的婚戒,我也未曾摘下过。

而现在,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玻璃茶几上,无人在意......

7.

“咳咳咳......”一阵轻咳扰乱了傅承昀的思绪。

他急忙扶着赵清澜上去休息。

似乎不再去看那戒指,一切就没有变化。

翌日傅承昀刚睁眼,嗓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然然,今天有个国际会议,我要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险些忘了,我赌气离家了。

婚后这么多个日夜,只要他在家,我总会提前熨好西装,闻声而来。

可今天,他身侧躺着的是需要他照顾的另一个女人。

她的睡颜很美,只是不知怎的,他竟无心欣赏。

只好自己起身去衣帽间。

自动感应灯渐次亮起时,他惊觉竟突然空出一半的衣柜。

“承昀?”不知何时,赵清澜穿着真丝睡裙靠在门边,“我查了机票......”

女人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可他只是盯着空了一半的衣柜发呆,什么也没听清。

思绪忽然飘回赵清澜刚回国那日。

所有人都要我让出自己的丈夫,我哭着说这对她不公平......

回到家后,我也是这样赌气地收拾行李要离开,最后却因为他说了一句“想吃你做的饺子”,又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可这一次,我走得这样悄无声息,好像没有什么能再留住我......

“......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赵清澜兴奋地晃了晃手机。

傅承昀这才回神:“去马尔代夫?你身体撑得住么?”

“医生说我最近指标很好。”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好吗?”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晚饭时,岳母的电话打了进来。

“清澜都告诉我了。”电话那头声音慈爱,“带她去散散心吧,以然那边......”

“妈!”赵清澜突然抢过手机,看了一眼半天都心不在焉的傅承昀,抽噎道:“你别为难承昀,我不去了!”

她咳得直不起腰,“反正,也不是什么非要完成的遗愿!”

傅承昀轻拍着她后背:“别瞎说,我......我得跟然然说一下!”

他刚要拨打我的电话,大舅子赵得大步流星走进来,抢过他的手机:

“不用跟她说,她知道了肯定要阻止,等你们到马尔代夫再通知她,到时候她闹也没用!”

傅承昀闻言,只好放弃了报备的想法。

窗外开始下雨。

傅承昀忽然想起我最怕雷声。

上次暴雨夜,我还缩在他怀里说:“要是哪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

“你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可现在——

赵清澜轻轻咳嗽,拉回他的思绪。

他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对自己说,自己只是在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是然然小器了!

更何况,这还是我姐姐。

私人飞机起飞前,傅承昀鬼使神差地打开和我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停留在四天前。

【早点回来,有个大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他盯着那个孤零零的绿色气泡,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终于发出一条:

【我和清澜去马尔代夫了,下周回来,想要什么礼物?】

消息旁边立刻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傅承昀手指一僵。

他被拉黑了?

8.

“承昀?”赵清澜裹着丝巾靠过来,目光扫过他的手机屏幕,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以然......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轻轻咬唇,眼眶瞬间泛红:“都怪我......要不是我这破身体......”

傅承昀锁上手机,“别胡思乱想!”

被女人打断那抹纠结后,行程总算正常开始。

只是还是一路失神。

到了酒店,赵清澜立刻贴了上来。

“承昀......”她呼吸急促地凑近他耳边,“现在我们是合法夫妻了,你还在顾虑什么?”

傅承昀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声音发紧:“你身体还没好......”

赵清澜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他怀里倒:“可我......受得了的!”

傅承昀心不在焉地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落在床头柜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又暗下,始终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号码。

“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借故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

几天的时间里,他归心似箭。

也对赵清澜的表现越来越疑惑。

前一天还虚弱得走不动路,隔天她就能在沙滩上跑跳着捡贝壳。

“承昀~”她穿着比基尼从海里回来,皮肤晒得微微发红,“医生说日光浴对病情有帮助呢~”

“嗯!”

他回房拿东西时,无意撞翻她的包包。

散落的瓶瓶罐罐中,一盒促排卵药格外显眼,保质期显示是上周刚开的。

他认得出来,是因为这两年我为了给他生个女儿,吃过这个药......

想到妻子当初吐得昏天黑地时,还咬着牙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吐一吐,一点都不难受,再试一次”时,他顿时有些心疼。

但——癌症晚期,可以吃这个?

就算可以,她吃这个做什么?

傅承昀猛地合上行李箱,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查一下赵清澜在国内的所有化疗记录,现在。”

半小时后,助理回电:“傅总,市中心医院、肿瘤医院都查过了,没有赵小姐的就诊记录。”助理顿了顿,“但是......”

“但是什么?”

“查到了夫人的流产记录,日期是......”助理声音发紧,“上周三。”

上周三。

全家福那天。

傅承昀耳边嗡的一声,想起我当时惨白的脸色,想起我捂着肚子弯下腰的样子,想起自己那句——

“一个巴掌就装病?清澜癌症晚期都没你这么矫情。”

他手指发抖,立刻拨通我的电话,听到的却是那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傅承昀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的孩子,他和妻子盼了两年的孩子,被他亲手——

他慌乱地打给了岳母。

“妈,然然回去了吗?她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搓麻将的声音:“那丫头......七筒!........谁知道躲哪怄气呢......你好好陪清澜......”

他皱紧了眉,拨通了大舅子的电话。

“然然联系过你吗?你快......快去找她!”

“她二十多岁人了能出什么事?”赵得不耐烦道,“清澜今天玩得开心吗?”

傅承昀突然觉得荒谬,这家人对亲生女儿、亲妹妹的冷漠,简直像对待陌生人!

他气得掐断通话。

可事实上,他是第一次知道赵家偏爱赵清澜、冷落自己的妻子吗?

不是的。

当年他和赵清澜订婚的时候就注意到赵家那个倔强的、被冷落的小女儿。

她被欺负得很惨,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夜海里的灯塔,让他鬼使神差地记住她的脸。

那时赵清澜出国,他跟她求婚是赌气么?

不是的。

他是真的想过,要给她一个家,一个有疼爱她的家人的家。

而现在,他亲手把她变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他糊涂地以为,自己在等一个人,在等一段未了的情。

可实际上,那个人在身边,那段情已深尝。

9.

飞机一落地,傅承昀便直接跑回别墅。

刘妈正在擦拭玄关的花瓶,见他风尘仆仆地冲进来,欲言又止:“先生,太太从您出国后就没回来过......”

他脚步一顿,转身又往外走。

可刚拉开车门,却又僵住——

去赵家?

那家人连她高烧40度都能把她扔在家,全家去旅行,又怎会在意她的下落?

手机通讯录翻到底,他才惊觉自己竟没有我任何一个朋友的号码。

这三年来,我生活的全部重心,只有他。

“先生......”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儿?”

引擎轰鸣声中,傅老爷子电话打了进来:“你既然今日回来,立刻去拍卖会!周家那小子最近动作太多,你去镇场子!”

他正要开口,那边傅夫人抢过电话:“你还知道回来,我派人去查了那家夜店,结果监控显示以然根本没去过!”

“我就说我相中的儿媳怎么会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那个赵清澜满口谎言,要不是你先斩后奏,我决不允许她入门!”

傅承昀心脏猛地抽痛——

他和我同床共枕三年,又怎会不相信我?

只是想到赵清澜为了让父母接受自己才会造自己妹妹的谣,又顾忌揭穿后,会让赵清澜的“病情”加重,他竟连一句“她不是这样的人”都没说出口。

还任由营销号将那伪造的证据炒得满天飞起......

他的然然当时该有多绝望?

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拍卖会现场

若不是台上展出了那对翡翠耳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坐在台下。

他蓦地想起,我最喜欢搜集翡翠,刚要举牌——

“三百万。”

熟悉的嗓音引起傅承昀注意。

他扭头望去,看到周成闲懒洋洋地举着号牌,而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穿着墨绿色长裙,坐在他身边,唇角带着他许久未见的浅笑。

“然然!”他冲过来,却被地毯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然然,原来你在这里,我回来了,跟我回家......”

我垂眸看他,眼神平静得像看陌生人。

他被这个没有爱恨的眼神深深刺痛。

“然然......你怎么了?是我啊!”

“傅先生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去呢?”我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

“当然是我妻子,然然,你听我解释,我和赵清澜只是......”

“领了三年假结婚证的人,也算妻子?”我无聊滴转着手上钻戒。

傅承昀脸色骤变:“你知道了?”

“对不起,我可以解释......”他声音发颤,“我会立刻和她离婚,一个月,一个月冷静期就——”

他伸手要来拉我,却被周成闲格挡。

“抱歉傅总。”周成闲突然搂住赵以然的肩,“她现在是周太太,你的手可别乱碰。”

傅承昀一愣,下一秒冷漠地回怼:“然然嫁给我三年,除了没有那张证,我们和真夫妻无异!”

“当年你追求她闹得满城风雨她也没嫁给你,现在她和我相知相爱三年,她又怎么会嫁给你?”

面对周成闲,傅承昀一下子就找回了自信。

没错,当年周成闲是追过我,但那是我曾在一次酒会上提醒他别喝那杯被人下过药的酒,他欠我的一个人情。

我求他在结婚前帮我挡挡灾。

只要他保持追求我的状态,事情闹开了,我爸妈不敢得罪他,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把我抓去联姻。

偏偏京圈太子爷傅承昀不怕他,在赵清澜逃婚后,扭头就跟我求了婚。

我从小就羡慕赵清澜,觉得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对傅承昀说不上喜欢,却不反感。

当时急于脱离原生家庭,我便答应了......

可笑的是,当初我以为和周成闲只是逢场作戏,他却是真心在追求我,想着我真敢点头,他就真敢要。

而我选择的傅承昀却拿了一张假结婚证骗了我三年。

现在,我是时候给那个对的人安全感了。

我从包里掏出那本刚领的红本本,一字一句道:“不好意思啊,这次是真结婚了,真结婚证!”

红底照片上,我笑得明媚。

傅承昀眼前瞬间发黑,却听见周成闲补刀:

“对了,建议你查查三年前,赵清澜为什么逃婚。”

周成闲俯身在傅承昀耳边又低语了一句:“那个害我苦等了我女神三年的女人,我可是扒得比你的脸还干净!”

台上一锤定音,周成闲起身,将翡翠耳坠当众送给了我。

10.

调查后才知道,赵清澜当年收了八千万的贿赂,泄露了傅氏新能源参数。

傅承昀终于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是被玩弄的蠢货。

那个他全心呵护的女人、等了三年的女人......险些毁了傅氏,又挑拨他和妻子关系!

“傅总,”助理欲言又止,“赵小姐在开发会闹事......说要离婚,必须给她一半的财产!”

傅承昀一言不吭,也没有作为。

只是像抹游魂般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

在周氏集团楼下淋雨等到深夜,保安看不下去递伞时,他固执地摇头:“我得让她看见......”

在我常去的咖啡厅,他颤抖着推过一份文件:“我以你的名义成立了一只基金......你不是一直想要帮助那些山区的孩子么?”

我要走,他便红着眼眶拦住她:“然然,让我赎罪......”

可我累了,没有再抬眼看过他。

直到某次他提及我们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时,我脚步微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连名字......都给她想好了!”

傅承昀瞬间跪倒在地,像被抽走了脊梁。

11.

后来某日,我在婚纱店试婚纱时,店员小姐提醒我玻璃窗外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一直往里瞅。

我扭头,看见傅承昀手里拎着酒瓶,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身上的婚纱。

周成闲有些不满,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

外面的男人见状,直接闯了进来。

“屏保......”他哑着声,手指抖着指向桌上的手机,“我们的照片呢?”

锁屏上是我和周成闲在瑞士滑雪的合影。

我平静地拿起手机:“傅总,偷看别人手机是犯法的。”

他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踉跄着后退两步,酒瓶砸在地上。

“我不信,三年了,我会比不上他!我只是犯了糊涂,我也是受害者啊......赵清澜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所有人......”

“然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离婚,重新去领证,好不好?”

婚纱店的老板娘没认出大名鼎鼎的傅总,看见自己的客户被骚扰,立刻让保安将人轰出去。

我继续试我的婚纱,完全没有被影响。

玻璃门被重重关上,傅承昀的声音仍透过缝隙传来——

“然然!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等我——”

他的执念像疯长的藤蔓。

一周后,赵清澜被绑进私人医院,注射了特殊药物。

傅承昀站在病房外,冷眼看着她从挣扎到衰弱,直到医生确诊:“晚期淋巴癌。”

“疼吗?”他隔着玻璃问她,“比流产疼吗?”

“喜欢装癌症患者是吧?那你带着癌细胞过完余生吧!”

而赵家的公司在他变态的手段下,没多久就破产了。

我哥也因商业犯罪被捕。

爸妈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忏悔:“是我们瞎了眼,被那个不孝女骗了二十年......你救救你哥,只要你回到傅承昀身边就能救你哥,救家里的事业......”

我冷笑一声,直接开发布会断绝关系。

就算法律不支持断掉血缘关系,我也要昭告全世界——

法律规定的最低赡养标准,我一分不会少,也多给不了一分。

傅承昀得知我宁可和家人断绝关系,也不要为了捞我哥出狱而回到他身边,这才惊觉,这世上没有能威胁我了......

后来,周成闲给我办了一场世纪婚礼,全球直播。

而傅承昀出车祸的消息是那天半夜传来的。

我站在ICU外,透过玻璃看他浑身插满管子,没多久就断了气。

护士掰不开他紧握的右手,只好求助地看我:“好像是给您的......”

那是一张被血浸透的生日贺卡。

翻开内页,他遒劲的字迹已经晕开:

「然然,很幸运遇见你。」

落款是我成为傅太太第一个生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