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导语:
只因我怀了陛下的孩子。
我一手养大的太子,指认我下毒害他性命。
他苍白着脸,眼神怨毒地看着我,亲自指控:
“是宁娘娘逼我吃有毒的桂花糕,她想篡夺太子之位。”
“父皇,她不仅杀害了母后,还要毒害我的性命,您快赐死她!”
棒棍狠狠地打在我身上,我的一颗心被敲碎。
看着眼前这个我从襁褓中便亲手带大的孩子。
我垂下眼眸,没有辩驳,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如你所愿,我死给你看。”
1.
顾循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鲜血口吐不止。
他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我,眼神怨毒。
“父皇,是宁娘娘逼我吃下有毒的桂花糕的!”
“她定是因为怀有身孕,想害死我给她的孩儿让出太子之位。”
我浑身像坠入冰窖般冰冷,胸腔里弥漫出酸涩的感觉。
我苦涩的开口:
“我没有,他撒谎,分明是他......”
“住嘴!”
顾临砚大喝一声,怒目圆睁地看着我:
“你好歹毒的心肠,我将晖儿交给你,你便是这样待他的吗?”
“我以为这十年你早已将晖儿当成亲子,不会有什么妄想了,没想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谋害晖儿!”
他不听我辩驳,大手一挥,示意宫人将我拉了下去进行廷杖。
我看见他满脸心疼地哄着顾循晖,对我却神色冰冷。
话语卡在喉间没有说出来,我身子无力地被押了下去。
顾循晖冲我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数不清第多少次了,他一直想方设法陷害我。
顾临砚总是偏袒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我。
他从来不信任我。
我嫁给他十年,替他早逝的嫡妻养大嗷嗷待铺孩子。
可十年光阴,也没有焐热他们的心,这对父子无一人感念我的付出。
碗口粗的棍棒打在我身上,身体很痛。
心更痛,早就碎成了七零八落。
很久之后,我看见宫人惊恐的眼神,缓缓低头。
身下的鲜血汩汩地滴落下去,染红了地面。
我脑子一片空白。
半响,我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
——我苦等了十年的孩子啊!
我瘫在地上,心痛得难以呼吸。
我被囚于这四方的紫禁城里,学着做一个母亲和宫妃,自由的灵魂变得麻木不仁。
守在不是我的男人和儿子身边,谨小慎微了十年。
他们却是杀我亲儿的刽子手。
我拖着血迹踉跄起身,来到房门外。
“晖儿以后莫要做这些手脚了,你且放宽心,父皇不会允许任何人抢夺你的太子之位。”
“宁妃她待你和善,父皇只放心将她作为照顾你的工具,我心里面只有你母后。”
泪水打湿了眼眶,我捂着嘴失声痛哭。
可是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哪......
眼前一黑,我倒在地上。
醒来后,顾临砚守在床前。
“太子年幼受奸人蒙蔽,原来是有刺客混入宫中给他下毒,误会你了。”
我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
“......陛下,我的孩儿没了。”
顾临砚毫不在意,假惺惺地安慰我:
“无妨,你好好调理身体,咱们很快就有下一个孩子了。”
我的思绪回到刚进宫的时候。
顾临砚只嫡姐一个女人,后宫无妃。
我进宫后理所应当地承受了他的需求,很快有了身孕。
他一脸冷漠地让我喝下打胎药。
“我只此一生,只会有晖儿一个皇子。”
十年过去了,他才开始松动,让我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孩子又没了,他说我不要计较。
分明醒来之际,我听到太医说,我可能此生难以有孕了......
顾临砚伸手要来搂住我,我侧身避开。
泪水滑过我的眼角。
“陛下,请你广纳后宫选妃吧。”
“我已难以有孕,自请出宫了却残生。”
2.
气氛突然压抑起来。
顾临砚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语气责备道:
“晖儿他只是遭奸人蒙蔽了,你连这也要同他置气吗?”
“况且你作为他的母妃,没有好好看看顾孩子,让他有生命危险本就是你的过错,你不好好反省自己在这里使什么小性子?”
孩子?
我摸着平坦的小腹自嘲地笑笑。
当初顾临砚还是皇子时,与我嫡姐私定终身。
苦苦哀求他的父皇赐婚,娶她为正妻,郎才女貌京城人人称羡。
后来宫乱,顾临砚从皇子捡漏做上了皇帝。
他和嫡姐仍旧伉俪情深,恩爱如初。
只可惜嫡姐身体娇弱,生下太子后大病一场便逝去。
我的父亲沈宰辅不愿意放弃做国丈的风光,将我送进宫代替嫡姐的位置。
顾临砚不放心将太子交于他人照顾,愿意迎我进宫当个摆设。
于是我从沈安宁变成了深宫里的宁妃。
成了顾循晖名义上的母亲,却没有了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可笑十年时光,养出一头白眼狼。
思绪中断,我平静地看着顾临砚:
“没有使性子,我要离开皇宫。”
“左右太子已经长大了,而我身子破败,早就没有了用处。”
顾临砚细细打量着我,带有审视的意味。
“我会让太医院为你好好调养身子,假以时日你定会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子,等过几年朝中不再反对,我会立你做皇后......”
他轻声宽慰,我听着却尤为刺耳。
“不必了。”
这些话,几年前就已经听腻了。
我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他只不过是想将我哄着留下来,继续当顾循晖的便宜母亲。
我艰难起身下床,从书架的木盒里取出代为管理的凤印递给他。
“陛下,当年你将此印给我保管,如今我能力不足以胜任交还给你,后宫的事务也有女官为你代为打理。”
“晖儿也不小了,即将肩负作为一国太子的责任,我也无力教导,你应为他请一位太师。”
顾临砚冷着脸,挥开我的手。
那代表无上尊荣的凤印滚落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他满眼怒意地盯着我,嗤笑出声。
“沈安宁,你别不识好歹。”
“我看在你抚养晖儿十年的份上,我原谅你的目无尊卑,这一个月你便禁足在你的寝宫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顾临砚大步离去,院里响起了落锁声。
我又被囚禁在了深宫里更为寒冷的地方。
他不高兴便会这样,数十年如一日惩罚我的方式。
冷寂的寝殿内摆满了他送我的珍宝和华衣。
都是嫡姐喜欢的东西。
父亲曾写信进宫告诫我,我就是嫡姐,一言一行都得是她。
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活了十年。
只可惜,我不想再装下去了。
“呵......”
我抬眼,顾循晖站在眼前。
小脸上满是不屑,他嘲弄般弯起唇角。
“父皇终归是向着我和母后的,即使你怀有身孕,我不高兴他也不会留下来。”
他得意洋洋地诉说着偏爱。
忘记了他幼年时,全是我夜以继日地呵护他长大。
父亲送我进宫时再三叮嘱。
“要视太子为亲子好好抚养,他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定会好好孝顺你,感念你的养育之恩的。”
襁褓中的婴儿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怜爱。
十年已过,印证了我们仍旧没有母子情分。
顾临砚拿我当摆设。
他的儿子把我当仇敌。
3.
父亲消息向来灵通,这次也不例外。
他破天荒地请求顾临砚要见我一面,得到了准予。
父亲轻言细语劝诫道:
“安宁,你又在同陛下耍什么性子,不过是掉了一个孩子,你不是还有太子吗?他还年幼,万万不能没有了母亲!”
“沈家也需要你,咱们家族兴旺全寄托在你一人的肩上啊。”
他喋喋不休,聒噪至极。
我坐在亭子里观花赏景,不耐烦地放下茶杯道:
“我已经托举了沈家十年,还不够吗?你非要我老死在这深宫里才肯罢休?”
他一时没有说话。
亭子外,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她身子婀娜,正牵着顾循晖扑蝴蝶。
顾循晖仰着小脸撒娇:
“容娘娘,你对我最好了。”
他们笑嘻嘻地朝凉亭处走来。
身边的宫人们窃窃私语。
“天哪,宫里还是第一次出现了别的女人,看来宁妃娘娘已经失宠了,照顾了太子殿下十年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可不是嘛,她还成天嚷嚷的要离开皇宫,也是已退为进想吓唬陛下,谁知陛下转头迎了一位平民女子做容妃入宫。”
“这江宰辅的千金也比不上平民女子啊!”
顾循晖窝在宋婉容怀里,作乖巧状。
“容娘娘,我们一起去御书房找父皇吧。”
“我最喜欢容娘娘了,你才是真心疼爱我,一点不像那个歹毒的老女人。”
我捏紧了茶杯,心寒极了。
从小我细心照料他,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他风寒时,我用自己身子给他温暖,一点点喂他汤药照顾他。
顾循晖开智后,我走到哪他跟到哪。
他说:
“宁娘娘最疼爱晖儿了,我最喜欢宁娘娘了!”
如今,他只会说我歹毒了......
宋婉蓉向我行礼,眉眼弯弯道:
“姐姐不要将晖儿的话放在心上,他没有恶意的。”
我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看景赏花。
父亲眼神阴森,恨恨地低语道:
“想爬陛下床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你别不识抬举。”
宋婉容她的眼睛极为像嫡姐,便从平民一跃成了顾临砚的妃嫔。
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他们父子的钟爱。
父亲对我没有了耐心,他脸色阴郁地瞪着我。
“你非要耍脾气离开皇宫吗?”
我将茶杯掷在桌上,掀了掀眼皮看他。
“非走不可,我不想再做嫡姐了,我要做回宋安宁。”
父亲恶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在我脸上。
“没用的东西,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掐死,送你下去和你母亲一同上黄泉路。”
“要不是我,你能当上皇妃享尽荣华富贵吗?”
我的母亲,极其钟爱他。
可是沈宰辅隐瞒自己早有妻室的事实,诱骗懵懂无知的她怀上了我。
在世俗的压力下,逼我母亲成为了他的妾室。
他更是用我母亲病重威胁我进宫。
“我托举了沈家十年,两不相欠了。”
十年,我失去了两个孩子,终生没了孕育的可能。
后宫中,我亲力亲为处理一切事物。
顾循晖更是视同亲子,呕心沥血地养育他。
我付出了我的所有。
直至失去了我自己。
父亲见多说无益,气得甩袖离去。
我抬头,顾临砚平淡无波的双眸映入眼帘。
4.
他一脸冷淡地看着我。
“沈安宁,留在我身边,你还是尊贵的皇妃,出去了没人会要你。”
“我会命太医院尽心尽力为你调养身体,你乖一点,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晖儿年幼不懂事,我会管束他,日后你是太子唯一的母亲,有着无上尊荣。”
他以为,给足了我台阶下。
我应该感恩戴德的应下。
可惜我不需要了。
“容妃看起来会是一个好母亲,我不配,我要出宫。”
宋婉蓉牵着顾临砚站在身后。
她诚惶诚恐道:
“宁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容儿一介平民出身当不起姐姐的捧杀。”
“姐姐若是不喜,容儿即刻离宫。”
顾临砚将她揽住,看了我一眼,对她柔声道:
“爱妃怎会不配?今日起你便是容贵妃了,当得起这一声母亲。”
他横抱起她离开。
顾循晖对我做鬼脸。
“丑女人,你快走吧,父皇不要你了。”
“我都知道,是你为了嫁给父皇,向我母后下毒害死她的。”
“等我长大了,要把你下大狱,判斩立决!然后把你喂野狗。”
我看着他的小脸,心中一阵酸涩。
顾循晖从小嘴刁,我为了养活他,自己学会下厨为他做膳食。
他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
可以说在他身上,倾注了我全部的爱意与心血。
即使这样,也抵不过别人对我一句话的污蔑。
我不想和他白费口舌,起身离去。
......
半月后,关于我病重的消息传的铺天盖地。
太医们束手无策,皇帝震怒。
听闻一乡间的神医可以治我的病,但是他从不外诊。
我苦苦哀求顾临砚放我出宫,他同意了。
就在我出发之际,顾循晖带着宫人拦住了我。
他大摇大摆地挡在我的轿子前,“贱女人,你想就这么轻松地离开皇宫了?”
2
5.
“别想着假装病重对我父皇欲擒故纵,有本事离开了皇宫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只是你走之前,你身上的东西都不配带走,统统给本太子还回来。”
他懒洋洋地挥手,那些宫人一拥而上。
宫人将我押下轿撵,扔在地上,我的腿被摔伤。
一群人将我压在地上,进行搜身。
耻辱感压在我身上,我愤恨地看着顾循晖。
包袱里的金银统统被扣下。
连陪同的丫鬟都扣下,不准随我出宫。
“你为贪图荣华富贵杀害我母后,虽然我如今杀不得你,但是这些钱财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你滚出皇宫死去吧!”
顾循晖恶狠狠的冲我大喊。
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张狰狞的小脸,挣扎开朝他扑去。
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眯着眼睛贴近他的脸。
“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言语,快速将他身上的衣服拔了下来,从上到下。
堂堂太子,光着身子站在众人面前,羞愤欲死。
“既然我们要两不相欠,你全身的衣裳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你也要脱下来还给我才好。”
我挑了挑眉,掏出一把匕首。
“说起来你也是我精心养大的,应该将肉割下来还给我吧。”
我将匕首的刀刃抵在他身上,恶劣地笑笑。
到底是个孩子,他捂着身子哇哇大哭。
顾临砚黑着脸赶来,将我推开,取下披风将他护在怀里。
他刚想发作,看见我面色苍白地咳出血来,瞳孔骤缩。
“安宁回宫去,我为你宣太医。”
我面无血色,倔强地摇摇头。
突然,又一口鲜血喷出来。
顾临砚脸色阴沉。
身旁的宫人劝道:
“娘娘您别置气了,身体要紧,快回宫吧。”
“是啊娘娘,多少人想要坐到您的位置,您要是出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陛下这般宠爱您,后宫里这十年只有您一人,太子殿下尊您为母亲,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好像我留在顾临砚身边,是天大的恩赐般。。
我是沈府的青云梯。
是深宫里端庄大方的妃嫔。
是照顾太子夜以继日的奶娘。
甚至是还活在世上的嫡姐。
可我不是沈安宁。
没人在乎我想要怎么样的人生。
顾临砚脸色不虞,哑着嗓子威胁我:
“你若不回去,我让你宫里的人先行一步下去给你陪葬!”
我弯了弯唇角,从袖子里摸出另一把匕首。
“可以啊,那我先死一步!”
“可能我母子情缘浅薄,两个孩子都没了,带大的太子也恨毒了我。”
“我受够了被关在这深宫中不能做自己,甘愿以死解脱,后会无期。”
我手持匕首,刺进我的胸膛,鲜血流出来。
“沈安宁......”
顾临砚瞪大了双眼,失声嘶喊。
眼前天旋地转,微风掠过我的脸庞。
我好像回到了还没进宫的时候,心上的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
我不是嫡姐,现在我属于自己。
6.
我醒来后,已经在宫外了。
母亲当年有一个青梅竹马,自她离去后,竹马为了她终身未娶。
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创立了一个帮会。
母亲逝世时,他偷偷到来,给我留下一块玉佩,说无论有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当我被流产的那一刻,我便死心计划死遁离开皇宫。
我提前服下让人脉象紊乱,可以口吐鲜血的药,让众人以为我病重将死。
谁知顾循晖临走前还要拦着我侮辱一番,引得顾临砚前来阻拦。
我只得拿出匕首刺向自己,服下闭气假死的药,那人宫中的眼线自会设法将我带出宫去。
颠簸一月有余,我回到了母亲的故乡。
一处似江南水乡的小镇。
母亲临终之际,最想念的便是家乡。
可惜夙愿未了,现下我终于带着她的灵牌回家了。
虽然一路辛苦,但是我在路途中见到了许多这是十年间未曾见到的美景。
马车停下,我赞叹着烟雨朦胧,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
心中最后的一丝愁绪在抵达故乡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属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拿着房契寻找,回到母亲年少住的老房子里。
将母亲的灵牌归置在大堂上,心里安稳了不少——我们母女流离半生,终于到家了。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我出门查看。
是几个恶霸纠缠着一貌美的女子。
“青青,你那赌鬼哥哥还欠了哥们不少银子呢,你看你就算被卖进青楼了,还是还不上啊。”
“就是,倒不如你和哥哥们好好亲热亲热,我们就免了你哥哥的债。”
我抄起棍棒,打算冲出门去时。
一面容俊秀的男子从天而降,几脚将恶霸踢开。
“几个大男人竟然欺辱一个弱女子,你们去找欠债之人,寻她的晦气作甚?”
恶霸们脸色忿忿。
“你是哪里来的小白脸?”
“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顾临沂。”
我瞧见他那身衣裳面料不俗,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恶霸自知斗不过,悻悻离去。
青青眼眶湿润,跪在地上向顾临沂感谢。
“姑娘不必如此,听他们说你是为了你嗜赌的哥哥将自己卖进青楼,你本应有更好的人生,何必为了他人......”
青青啜泣:
“我也不想,只是父亲逼迫,不然就要和我断绝父女情分,我逼不得已只得为了兄长卖身抵债。”
顾临沂拧着眉,将几锭银子递给她。
“人活一世首先是为自己,那样自私偏心的父亲不要便罢了,你不必愚孝,自己好好掂量一番吧,想清楚了这银两便拿去给自己赎身,若还是冥顽不顾拿回去给你父亲,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救你。”
我站在门后,心下有所感慨。
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是我花了十年才明白过来的真理。
7.
我打算在此过完我的余生。
也是受顾循晖从小挑食的折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做得一手好菜。
于是盘了一家铺子打算开饭馆,我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江南水乡的烟火气息。
刚开业的第一天,我见到了顾临沂。
他还领着街边乞讨的一对孤儿寡母,来到我的小饭馆里。
“没事,敞开了肚皮吃,哥哥请客。”
顾临沂爽朗大笑,开解幼童的拘束。
我不由得被他感染,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真诚的奇人,不会与世人勾心斗角。
结账时,我下意识为他们免单。
顾临沂走来向我抱拳,感激我的善心。
我摆摆手,对他肃然起敬。
“公子不必如此,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母亲也曾说世道艰难,有余力帮扶世人是积了莫大的福分。”
他认同地点点头。
“老妇人菩萨心肠最是难得,所以才养育出姑娘这般心善之人。”
是啊,我的母亲心思单纯,最是心软。
所以才被我父亲哄去了京城,苦难一生。
在深宫中看看话本子时,我最是敬佩这样的英雄豪杰。
也羡慕他们可以周游五湖四海,畅游这广阔天地。
顾临沂当即坐下来,与我大聊所遇到的奇闻轶事。
“那日见到青青姑娘,我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被家族作为垫脚石,失去了自己。”
“我不想再像傀儡一样活着,更不想被家族控制和支配,这才流落江湖,感受自由灵魂的快乐。”
“直到见识了大千世界,我才知道并不是万事都要听父母的,有一种孝顺叫做愚孝,人活一世首先我们应该享受做自己,看遍千山万水才不负此生。”
胸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我与他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父亲找我顶替嫡姐位置进宫的时候,我又何尝没有对他抱有希望了。
我没有父爱,所以渴望。
十年来,为了迎合父亲、顾临砚和他的儿子,我没有自我。
忘了做自己。
见我沉思片刻,并不言语。
顾临推了推我,伸出手指在眼前晃悠。
“你没事吧,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顾临砚和顾循晖的场景。
当即晃动脑袋将他们甩出去,觉得荒唐极了。
我强撑着笑意,饮酒。
“无事,只是想起了一段过往罢了。”
初见顾循晖时,他还是只是一个肉团子,极为可爱。
因为照顾她,我时常与顾临砚有交集。
那时他还以为我是他亲娘亲,童言无忌,总是撮合我和顾临砚。
那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是他泼了一盆冷水出来。
“今天这件衣服不好看,你穿着不像她了。”
我实在犹如五雷轰顶,他给予我的温情原来只是假象罢了。
他从来不许顾循晖叫我母亲,总是纠正太子唤我宁娘娘,讲述他和先皇后的故事。
我渐渐收回了自己的心,死去的白月光,是一辈子都难以超越的。
十年里我尽心尽力做的再好,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在眼里。
顾临砚深爱先皇后,顾循晖思恋亲生母亲。
而我,就只是一个会照顾人的摆设,可有可无。
后宫里不仅会有容妃,还会有许多其他描眉画眼的女人,取代我的位置。
而在这里,我可以做世上唯一一个的沈安宁,不必看人颜色。
我只是后悔,没有早点出来。
一番畅聊,我和顾临沂无话不谈,成了知己深交。
他常常带美酒来,与我讲他在其他地方遇见的有趣事件。
在有地痞流氓来骚扰我的时候。
顾临沂一把利剑出鞘,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是我近十几年来最为惬意的时光。
又一年冬雪融化,露出春季嫩芽的时候。
我见到了那副熟悉的面孔。
顾临砚站在我的店铺外,神情倨傲地打量着。
“沈安宁,你果然没死,你可不是市井小民,你要记着你可是堂堂太子的母妃。”
“跟我回去吧,晖儿需要你的照料。”
8.
街巷人来人往,街夫走贩吆喝声不断,满是人间烟火。
一身华贵气息的顾临砚站在店铺门前,格外引人注目。
他拧着眉,浑身不适。
顾临砚深吸一口气,忍耐般扫视一身围裙的我。
“我知你当年委屈,才同我置气假死离宫,但也不必如此自甘堕落。”
“你做了晖儿十年的母亲,我不会亏待你的,快跟我回去,我会让你成为身份最珍贵的女子。”
顾临砚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我和他在一起十年,他有着皇帝绝对的自傲,从来没有低过头。
这么长的时间他居然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并且亲自来到这里劝我回去。
实在令人震惊。
“陛下说笑了,我就是个民间厨娘,难登大雅之堂。”
“况且,我未曾生育过,谈什么太子的母妃呢?”
顾临砚明显愣了一瞬。
示意身后的顾循晖站出来。
小小的人儿仰着头看我,嗫嚅道:
“母妃......宁娘娘,我错了,对不起。”
顾临砚直勾勾的盯着我。
“如今晖儿也向你道歉了,你总该消了气愿意跟我回去了吧。”
我摇摇头。
他语气带上了些怒意。
“我知道,这些年你照顾晖儿辛苦了,应该要一些补偿。”
“我也答应你,这次回去,我会册封你为皇后。”
他眼神坚定地承诺道,不似作假。
“沈安宁,我向你保证,你会是后宫中唯一的女主人,她们比不上得你尊宠,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我嗤笑出声。
当初与嫡姐在一起伉俪情深,无一妃嫔。
如今却对我说会有许多小妾,但是会赏赐我一个正妻之位。
我要的,他永远也给不起。
我不想再活成嫡姐的影子了,我只愿意寻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同样的,我愿意在这里堕落地活下去。
顾临砚眯着眼睛,神情不耐道:
“沈安宁!你别不识抬举,我已经让步了许多。”
他大步上前,欲将我强行带走。
“我给你的自由让你意识不到自己是何身份了,跟我回去!”
顾循晖也扯着我的袖子,嚷嚷:
“宁娘娘,跟我们走吧,我错了。”
我气愤极了,却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一把剑直至顾临砚胸膛,将他们父子二人逼退了几步。
顾临沂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护在身后。
“皇兄,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强抢民女啊!”
顾临砚脸色不虞,攥起了拳头。
“七弟,你怎么会和我的皇妃在一起?”
9.
我看着顾临沂的侧脸有些发怔。
从未想过,这个行事浪荡不羁的侠士竟然是顾临砚的皇弟。
当初那个最有声名的皇位继承者,许多大臣拥护他。
可到最后关头,竟然发现先皇只是把他当真正太子的箭靶子和磨刀石。
他输在了生母出身不显的份上。
于是他抛下显赫的身份,选择独自浪迹天涯。
“皇兄,安宁她不愿跟你回去做牢笼中的金丝雀,你又何必强人之难呢?你已经捆绑她整整十年了,放过她吧。”
我那可笑的期盼破灭后,我没有沉沦进去。
十年间,我尽到了一个皇妃应尽的职责,将后宫打理的仅仅有条。
哪怕顾临砚防我,顾循晖恨我。
我都做到了无愧于心。
宫里都说我爱惨了顾临砚,不然不是自己的亲子怎么还如此尽心照顾顾循晖。
深宫中格外孤寂,我心善看不得稚子无母。
同样的,我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放了一些情感寄托在顾循晖身上。
充其量就像养了一个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
只是当我失去了我自己的亲生孩儿后,没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我才是彻底精神崩溃。
我对顾临砚这对父子早已没有了爱意,只是尽职尽责罢了。
偏偏顾临砚还以为我爱他的紧。
我神情冰冷地看着他,张嘴诉说这一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神情怔然,似是不敢相信。
“我们相处十年,你怎么可能没有爱过我?”
“你当晖儿如亲儿般抚养,又怎是虚情假意?”
我摇了摇头。
“不是虚情假意,只是被你们逼着付出罢了。”
“而对你,我没有过一丝情意,你切勿当真。”
期盼破灭的太快,爱意还没来得及萌发,便被掐掉了。
顾临沂忍不住弯下腰,大笑说:
“皇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既然安宁已经给你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要在这里打搅我们了,请离开!”
顾临砚恨得咬牙切齿,抬脚就要走。
顾循晖却抱紧我,湿润了眼眶。
“宁娘娘,我错了,你别生我和父皇的气了!”
“你不在,没人给晖儿做好吃的膳食,也没人给晖儿缝衣服,你别不要晖儿。”
“父皇给我说了,母后是生病死掉的,不关宁娘娘的事,你是真心待我好的,我错了,不应该听宫人乱嚼舌根就怀疑你。”
我抬眼看着顾临砚的背影,觉得讽刺极了。
当初他将太子交给我养育,又生怕顾循晖与我太过亲近忘记先皇后,不准他叫我母妃。
甚至在顾循晖对我百般误解,他也未曾劝解过。
如今倒说清楚了,在我寒心离开后。
我甩开他的手,一脸冷淡:
“我们早就两不相干了。”
虽然他只是个孩子,但是也给我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他哭着上前,还想拉我的手。
“你别不要我......”
“也别不要父皇......我们以为你死后,父皇总是喝酒叫你的名字,他还每天看着你的画像发呆,你的尸体丢失后,父皇哭着说要找到你。”
“求求你了,我们会改正错误的,我和父皇都很想念你。”
我错愕地看向顾临砚。
他嘴唇紧抿,没有否认。
我就得有些好笑,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将顾循晖推出去。
“你们走吧,别再来找我,就当我早就死了。”
“从今以后形同陌路,不复相见。”
钉子戳穿了木板,即使去掉了,留下的痕迹还在。
顾临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我转身,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
10.
可我没有想到,第二日顾循晖再次出现在我店铺里。
他小小的身子一身劲装,讨好般看着我,踮起脚尖帮我招呼着店里的客人。
半日过去,他似乎乐在其中,还未见有离开的样子。
“我昨日说的很清楚了,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我弯下腰,看着顾循晖的眼睛认真道。
他小脸皱成一团,眼眶泛红。
“宁娘娘,我知道都是晖儿的错才让你和父皇吵架的,以后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都是晖儿不懂事,你不要记恨父皇,他真的很想你!”
顾循晖眼神飘闪,结结巴巴道。
我循着他的眼神看去,街边拐角飞扬出一绛紫色的身影。
我有些烦闷,拎起顾循晖上前追去。
“陛下,快快将太子带走吧,天潢贵胄在民间做店小二岂不让世人耻笑。”
顾临砚紧抿嘴唇,黑眸倔强地看着我。
“你不跟我回去是不是和七皇弟......有了首尾......”
“是!那又如何呢?”
我反问他,冷笑出声。
他眼中有了些许慌张,强壮镇定拽住我的胳膊。
“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这些,只要你跟我们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还是晖儿的母亲,我的皇后......”
我掀了掀眼皮,只轻轻甩开他的胳膊。
“陛下,我不需要了,无论是皇后之位还是你和太子,十年间的情分早就耗没了。”
“你爱重嫡姐,喜欢容妃,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完,我抬脚准备离开。
顾临砚急了,他快步前来挡住我的路。
“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是因为容妃不愿意回去,我将她贬去冷宫,不会再出现你的眼前碍眼。”
“安宁,跟我回去吧,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吗?”
怒意弥漫在我胸腔,我直直地看着他。
“顾临砚,你不要再逼我了!”
“这十年你拿我做泄欲的工具,逼我落下两个孩儿!如今你说心悦我,当真不感觉到荒唐吗?”
“这十年,我恨极了你!我只期盼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话毕,我决绝地转身离去。
我的店铺里满是烟火气。
他们父子二人的脸庞隐没在人群里,逐渐消失。
顾临沂在我身旁,自来熟地替我招呼客人。
我的生活不再是孤寂冷淡的,它变成了一个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