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裹着暮色漫进后院时,黎小诺的鼻尖还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她蹲在新翻的土堆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截褪色的红绸——妈妈生前总爱把新买的玫瑰枝用红绸捆扎,说“这样花神看了欢喜,开得更旺”。

“小诺。”沐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咱们先把杂草清了吧?”

她回头,看见他正弯腰拔野蒿,额角沾了片草屑,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侧那道淡粉色的疤——是三年前为她挡电动车时撞的。当时他疼得直抽气,却还笑着说“正好省得去健身房”。

“好。”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你拿竹耙子,我用铁锹。”

竹耙子磕在砖块上发出“当啷”声,惊飞了几只麻雀。黎小诺挥着铁锹,土块溅到沐然裤腿上,他也不躲,只歪头看她:“你小时候也这么疯,把邻居家的月季全刨了,说要给小然哥哥种‘会发光的花’。”

“那是五岁!”她瞪他,“你还说‘小诺种的花最丑,像被踩扁的胡萝卜’。”

“那是怕你骄傲。”他笑着躲开飞来的土块,“再说了,后来你真种出了会发光的花——”他指了指她腕间的银镯,“这镯子不是会发光吗?”

黎小诺的动作顿了顿。月光漫上来,银镯上的“沐宅”二字泛着幽蓝的光,和记忆里妈妈戴的那只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六年前离开老房子那天,妈妈塞给她个布包,说“要是想家了,就摸摸这个”。布包里除了半块巧克力,还有张纸条:“小诺,要替妈看玫瑰园开花。”

“小然。”她轻声喊他。

沐然立刻转身,手里还攥着半根野蒿。“咋了?”

“你说...妈为什么总说‘等小诺回来’?”她蹲下来,把铁锹插在土里,“她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五岁,明明...明明还有很多时间。”

沐然在她身边蹲下,伸手碰了碰她发顶。“妈总说,她是‘等灯的人’。”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她说,小诺就像盏灯,小时候在楼梯上刻字,长大在医院守夜,现在又回来了——这灯啊,照得我们这些当家人的,连走路都不敢太急。”

黎小诺的眼泪啪嗒掉在铁锹上。她想起前世火场里,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小诺,要活着”;想起三年前妈妈住院时,攥着她的手说“小然这孩子,把你照片都翻旧了”;想起刚才在医院走廊,沐然红着眼眶说“妈走前,把你房间的钥匙塞给我,说‘小诺要是嫌屋子旧,就拆了重盖’”。

“妈床头柜第三层,有个铁盒。”她突然开口,“我刚才收拾的时候摸到了。”

沐然的呼吸一滞。“我知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串铜钥匙,最上面那把刻着“小诺”二字,“我十八岁那年,妈说‘等小诺回来,这钥匙归她’。”

黎小诺接过钥匙,金属凉意透过掌心。她想起楼梯墙上的刻痕,想起银镯内侧的“Z”首字母,想起妈妈日记里“小诺三岁生日”的字迹——原来所有的线索,都像玫瑰园的野草,早就在地下盘根错节,只等一个春天来唤醒。

“清理完咱们种玫瑰。”沐然突然说,“要最红的,像妈说的‘像火像云’的那种。”

“好。”她吸了吸鼻子,“种满整个院子。”

两人沉默着干活,直到月亮爬上屋檐。黎小诺直起腰时,后腰传来酸痛——是六年前加班落下的毛病。沐然立刻扶住她,从口袋里摸出个暖贴:“贴着,我妈以前总说,老寒腿要捂着。”

暖贴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团小火苗。黎小诺望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说:“沐然,你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把你的积木全扔河里了?”

他愣了愣,笑了:“怎么不记得?你站在河边喊‘这是给小然的礼物,让他去河里捞’,结果自己掉水里,还是我跳下去捞的你。”

“那时候你才八岁!”她戳他胸口,“现在倒成我欺负你了?”

“没欺负。”他低头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乐意。”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野草沙沙响。黎小诺望着那堆新土,突然想起陈经理说的话——“那天在医院,我看见你蹲在楼梯上哭,像极了我小时候”。原来有些痛,是会刻在骨头里的;有些爱,是要跨过生死才能懂得的。

“小诺。”沐然突然指着土堆,“你看。”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红绸下露出半截玻璃——是妈妈生前最爱的茉莉花瓶,瓶身还粘着半朵干花。“妈...是不是把花埋在这儿了?”她伸手去挖,泥土里滚出个小铁盒,盒盖上刻着“小诺的礼物”。

打开铁盒,里面躺着枚银镯子——和她腕间的那只,还有沐然刚给她的那只,三只镯子排在一起,像三朵并蒂的小白花。旁边是张照片,是二十年前的暴雨夜:穿蓝布工装的沐父抱着扎羊角辫的小黎小诺,旁边站着穿背带裤的小沐然,三人站在未完工的别墅前,背景墙上用红漆写着“沐宅”,“宅”字的最后一笔刚好和黎小诺腕间银镯的“Z”首字母重合。

“这张照片...”她的声音发颤,“和妈床头柜那张,是同一天拍的?”

沐然接过照片,指腹轻轻擦过“沐然”两个字:“妈说,这是爸最后一次抱我。”他把照片放进她手心,“小诺,其实...我爸走的那天,说要给我留句话。”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前世火场里,沐然举着蜡烛喊“小诺,抓住我”;想起他在仓库里说“保证拆完就出来”;想起刚才在医院走廊,他偷偷抹掉的眼泪——原来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的守护,都是他用二十年时光,一笔一画写进生命的承诺。

“他说...‘小然,要替爸爸看小诺幸福’。”沐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还说,‘保险柜第三层,有你要的答案’。”

黎小诺这才发现,金属盒还有个暗格。她轻轻一推,暗格里滑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盖着“沐氏建筑”的公章。

打开纸袋,里面是份老图纸。图纸上的别墅轮廓和照片里的背景墙一模一样,“沐宅”二字力透纸背。图纸背面写着:“小诺三岁生日,画给小然的礼物——等我们长大,要在屋顶画星星,院子里种玫瑰,给小诺办最漂亮的婚礼。”

黎小诺的眼泪滴在图纸上,晕开“婚礼”两个字。她抬头,正撞进沐然发亮的眼睛里。他的左手还护在她右边,像六年前她加班到十点时,他举着冻红的手说“我等你”;像三年前她发烧住院时,他守在床头说“我不困”;像昨天在医院走廊里,他偷偷抹掉的眼泪。

“小诺。”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等明天,咱们把玫瑰重新种上。”

她点头,吸了吸鼻子:“种最红的,像妈说的‘像火像云’的那种。”

风掀起窗帘,落地窗的影子在地上摇晃。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和图纸上的别墅轮廓重叠成一幅画。黎小诺望着远处的樱花树,突然想起下午在仓库看到的画——未完工的别墅,屋顶画着星星,院子里有滑梯、玫瑰园,还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沐然。”她指着窗外的樱花树,“你说...等玫瑰开了,我们去拍照好不好?”

“好。”他应得干脆,“穿你那件白裙子,我给你拍一百张。”

“一百张?”她笑,“太多了。”

“不多。”他认真地说,“我要拍你笑的、闹的、发呆的...把你所有的样子都存起来,这样就算...就算以后有什么意外,我也能拿出来看。”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前世火场里,他最后说的话——“小诺,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原来所谓的“永远”,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此刻怀里的温度,是落地窗的影子,是保险柜里的老图纸。

而此刻,保险柜的数字键盘上,还留着她指纹的温度。她望着“0721”这四个数字,突然明白——所谓“家”,从来都不是房子,而是那个愿意为你留灯、为你藏秘密、为你受伤也不肯放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