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之上,那足以撕裂星辰的毁灭咆哮,已然止息。
战斗,结束了。
然而,笼罩在这片天地间的紧张气氛,却并未因此有丝毫的消散,反而因为那个手持拐杖、悄然降临的男人——【瓦尔特·杨】,而变得愈发凝重与诡异。
丹恒、三月七,这两位在修士们眼中已然是顶尖大能的存在,此刻,却都以一种晚辈般的姿态,神情之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发自内心的敬重。
而那个男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三月怀中抱着的昏迷的少女【星】,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万古岁月的深邃眼眸,不经意地,扫过远处那两处依旧剑拔弩张的阴影。
仅仅是一眼。
雷罡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冻结的恐怖压力,当头罩下!
那不是杀气,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加根源的、如同凡人仰望宇宙星空时的……渺小感。
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连同身后的所有师弟,都会如同被抹去的画迹一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那因为狂怒与偏执而燃烧的道心,在这一刻,被一盆来自宇宙深空的冰水,浇得彻骨冰寒。
他……怕了。
他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放下了手中那依旧灵光闪烁的法剑。
另一边,秦剑锋在感受到那道目光时,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从那目光中,读出的却并非威胁,而是一种……漠然。
仿佛他们这些修士的内斗,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两群蚂蚁在争夺一颗米粒,根本不值得投入任何关注。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威压,都更让他感到震撼。
他也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青锋剑,对着身后的同门,摇了摇头。
“换个地方说话吧。”
瓦尔特那温和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随即,星穹列车的一行人,便在瓦尔特的带领下,抱着昏迷的星,从容不迫地,向着主控舱段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多看那些潜藏的修士们一眼。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的尽头,那股笼罩在月台之上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缓缓散去。
两拨修士,这才如同虚脱了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更加凛冽的、属于他们内部的寒意,却轰然爆发。
“秦剑锋!”
雷罡猛地转身,他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上,此刻又因为羞愤与怒火,而涨得一片通红。他用一种近乎于审判的语气,厉声喝道:
“你刚才,是想对我等同门,下杀手吗?!”
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秦剑锋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雷罡,这句话,该我问你。”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在你催动‘诛仙剑阵’,欲将那位刚刚拯救了同伴的星姑娘,连同我等一起,都卷入你那疯狂的杀局之时,你可曾想过,我们是同门?”
“一派胡言!”雷罡怒道,“我那是为了宗门大义,清除魔胎,斩断祸根!是你们,被妖人迷惑,助纣为虐,阻我行正道!”
“正道?”秦剑锋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哀,“你的‘正道’,就是对舍身救人的英雄,从背后捅出最恶毒的一剑吗?你的‘正道’,就是罔顾眼前事实,只相信自己那套荒谬可笑的臆想吗?”
“你!”雷罡被说得语塞,随即恼羞成怒,“休要逞口舌之利!那魔胎爆发出的力量,你们都看到了!那是纯粹的‘毁灭’!是与那末日兽同源的魔力!此等存在,不是魔,又是什么?!你们都被骗了!”
“我们没有被骗。”
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咆哮。
柳清颜缓缓走出,她看着雷罡,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同门之谊,只剩下一种看待“道不同者”的疏离。
“雷师兄,你的眼睛,看到了‘毁灭’。但我们的眼睛,看到了‘守护’。”
“你看到了她爆发的力量,但我们看到了她爆发力量的……‘原因’。”
“你看到了她的‘魔性’,但我们,看到了她身为人,最本源的‘善心’。”
柳清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剖析着雷罡那早已被偏执所扭曲的道心。
“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善恶,存乎于人心。这个道理,连外门新晋弟子都懂,你一个内门精英,会不懂吗?”
“不,你懂。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错了。”
“你那所谓的‘正道’,不过是你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而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住口!”雷罡被柳清颜这番诛心之言,彻底激怒。他猛地拔出法剑,遥指着柳清颜,“妖言惑众!看来你们,已经彻底沦为了天外邪魔的走狗!今日,我雷罡,便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铮——!”
秦剑锋的青锋剑,瞬间出鞘,挡在了柳清颜的身前。
“雷罡,你敢!”
两方人马,再次剑拔弩张。这一次,再也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信任,已经彻底破裂。
“好,很好。”雷罡看着秦剑锋那决然的眼神,怒极反笑,“秦剑锋,柳清颜,你们给我记着。此事,我必将一五一十,禀明执法长老!你们包庇魔胎,勾结外敌,背叛宗门,就等着接受最严酷的宗门审判吧!”
说罢,他不再看众人一眼,带着他那几个同样面色不善的同伴,转身化作几道流光,向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秦剑锋身后的几名弟子,脸上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秦师兄,这……这可如何是好?雷师兄他……”
“不必管他。”秦剑锋收剑入鞘,眼神疲惫,却又无比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们,也回去。”他看了一眼主控舱段的方向,“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那场决定着这个世界命运的‘大戏’,也才……刚刚进入高潮。”
主控舱段之内,气氛已经从劫后余生的慌乱,渐渐转为一种充满了好奇与敬畏的安静。
星,已经醒了。
她在瓦尔特的帮助下,暂时稳住了体内那颗躁动的星核。此刻,正有些局促地,坐在姬子等人的身旁,接受着来自这个“世界”主人的……“审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一个娇小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少女,正绕着星,一圈一圈地走着。她的眼中,闪烁着科学家看到完美实验品时,那种不加掩饰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光芒。
她,正是此地真正的主人,【天才俱乐部】#83,【黑塔】。
“哼哼,真是神了,”黑塔啧啧称奇。
“为了拘束这颗未启动的星核,让湛蓝星免于灾祸,我造了一整座太空站……有人却返璞归真,用这小鬼一具身体就搞定了——怎么做到的?”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将星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
“而且‘星核’在星体内还很稳定……”姬子在一旁补充道。
“是啊,这小家伙的体质真奇怪……”黑塔摸着下巴,眼中光芒更甚,“我能拿她做点研究吗?”
“没门儿!”星果断拒绝。
而在远处,刚刚潜伏回来的秦剑锋和雷罡两拨人,也从各自的藏身之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雷罡听到黑塔的话,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听到了吗?”他对着身旁的同伴传音,“这老魔,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她要‘研究’那‘魔胎’!这所谓的‘研究’,恐怕就是要将其开膛破肚,炼魂抽髓,用以修炼她的无上魔功!”
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何等的英明神武。
而秦剑锋和柳清颜,则从这番对话中,听出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这位……就是此界之主,黑塔女士吗?”柳清颜看着那个人偶般的少女,心中震撼,“她……她似乎对‘星’的身体,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而不是……邪恶的‘贪婪’。”
“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而不是‘怎么吃’。”柳清颜做出了一个精准的判断。
场中,姬子微笑着,婉拒了黑塔那有些失礼的请求:“这我可不能做主,你得问开拓者自己……”
随即,她话锋一转,对着尚处在迷茫中的星,抛出了一个决定命运的选择。
“星.....…你知道你还有另一个选择,月台上停着一辆星穹列车。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列车和‘星核’没少打交道。你所担忧的,也是我们在寻求的答案。”
黑塔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这倒不错,还多少能保持点新鲜感。”她竟是满不在乎地说道,“用不着这小鬼的时候,我也不用操这个心。”
“我是建议你上列车啦。”她甚至还反过来劝说星,“你留下对我有那么一点好处,但总得来说没什么帮助。走了记得常回来看看~提前预个约,我好把时间空下来研究你。”
这番对话,再次让两拨修士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雷罡认为,这是两个魔道巨擘,在为“魔胎”的“所有权”和“处置方式”,进行着一场虚伪的博弈。一个想“圈养研究”,一个想“放养诸界”,但其本质,都是在利用这件“工具”。
而秦剑锋和柳清颜,则看到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们看到了……尊重。
无论是那个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黑塔,还是那个温和优雅的姬子,她们在最后,都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了星本人。
一个,是留在原地,成为一个被庇护的、珍贵的研究对象。
另一个,是踏上未知的旅途,去主动地、寻求自己身世的答案。
这不是魔头之间的交易,这是……一位长辈,在为一位迷途的晚辈,指明前路。
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了那个名为星的少女面前。
也摆在了,所有暗中观察的修士面前。
他们知道,星的选择,将不仅仅决定她自己的命运。
也同样会决定,他们各自那刚刚产生的、如同冰与火般,截然不同的“道”,到底哪一个,才是更接近“真相”的。
“怎么样,想好了么?”
姬子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期待。
整个主控舱段,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沉默的、体内蕴藏着一个世界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