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呃!”张珑悦一声闷哼,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拼尽全力维持的青灵符光如同脆弱的琉璃,在接触到那股沛然寒流的瞬间便“咔嚓”一声彻底破碎!刺骨的冰冷并非仅仅作用于体表,而是像无数根淬毒的冰针,顺着被击中的左肩经脉疯狂钻入、蔓延。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只余一片麻木的僵硬,肉眼可见的薄薄白霜迅速覆盖了衣袖下的肌肤,甚至眉毛、发梢都凝上了细碎的冰晶。手中的青灵符笔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从冻僵的手指间滑脱,动作更是迟滞得像陷进了粘稠的泥沼。

“珑悦!”沈丘楠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骤然紧缩,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来不及多想,沉重的玄铁重剑被他灌注全身力道,“轰隆”一声狠狠插入脚下早已被冰封得坚硬如铁的地面,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他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星图·燃!”

嗡——!

眉心那道原本沉寂的星图竖纹,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剧烈燃烧、旋转,仿佛一颗微缩的恒星在他额前诞生!磅礴浩瀚、至阳至刚的星图之力以他为中心,如同积蓄万载的火山轰然喷发!炽热堂皇的星辰光焰如同无形的怒潮,带着焚尽八荒的威势席卷而出!

嗤嗤嗤——!

光焰所及之处,那连精钢都能冻裂的千年寒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哀鸣!冰层表面瞬间汽化,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雾气,深处则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坚冰,疯狂地消融、塌陷。整个冰封领域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压制力,竟被这股霸道绝伦的星辰伟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炽热、滚烫的缺口!寒气与热浪激烈对冲,卷起混乱的气流漩涡。

机不可失!沈丘楠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星图之力在体内奔腾咆哮,脚下虚影一闪,整个人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张珑悦身侧。他一把抓住她那只冰凉刺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沛然的星图热流如同奔腾的岩浆,毫不犹豫地渡入她体内。那霸道却又带着守护意志的力量,如同驱散阴霾的烈日,蛮横地冲击着盘踞在她经脉中的寒毒妖气。

“走!”沈丘楠低喝一声,借着星图之力爆发的余威,身法催动到极致。他揽住张珑悦的腰肢,足尖在消融的冰面上一点,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道残影,“砰”地撞碎了柴房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后窗木框,挟裹着碎裂的木屑和弥漫的寒气,一头扎进了将军府外深沉如墨、危机四伏的茫茫夜色之中!

“想跑?”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低语在夜空中回荡。漫天飞舞、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蝶仿佛受到无形的召唤,瞬间停止了无序的盘旋,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将军府最高的屋脊汇聚。光影扭曲变幻,白衣胜雪的小唯重新凝聚成形,孤高地伫立在飞檐之上。夜风吹拂着她宽大的衣袂,猎猎作响,宛如一幅绝美却冰冷的画。她那双比寒潭更深邃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黑暗中正急速远遁的两道身影,目光如冰锥般刺骨。然而,她并未立刻追击,只是静静地、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小唯缓缓低下头,抬起自己那双白皙如玉、完美得不似凡物的手掌。月光洒落其上,却映照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种玉石般的冰冷光泽。她微微屈伸了一下手指,感受着那毫无温度、毫无生机的触感,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以及……一种沉淀了千年、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这双手,能轻易冻结灵魂,能剥取鲜活的心脏,却为何……永远无法感知到哪怕一丝丝暖意?

白城边缘,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庙宇残破,神像坍塌,蛛网遍布,唯有中央一堆篝火在黑暗中顽强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脆响,努力驱散着深秋夜间的寒意和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冰冷妖气。张珑悦裹着一条厚实的毛毯——这是沈丘楠从神秘莫测的主神空间兑换出来的物品,材质特殊,带着淡淡的暖意。她双手捧着一个同样兑换出的金属水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冻僵的四肢百骸总算一点点缓了过来,血液重新开始流淌。然而,左肩被小唯妖气直接侵蚀的地方,却像埋下了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短暂交锋的凶险。

“那狐妖……好生厉害……”她心有余悸地低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仅仅是随手一击的余波,就差点让她彻底失去战斗力。千年道行,绝非虚言。

沈丘楠盘膝坐在篝火旁,双目微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如同星辉流转的微光。星图之力在他体内按照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修复着方才强行爆发、对抗寒冰领域时给经脉带来的冲击和细微损伤。他缓缓睁开眼,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千年道行,非同小可。此地阴煞地脉积聚,更助长了她的妖威。正面硬撼,绝非上策。”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冰封领域的力量层次,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她说……想尝一口‘温暖’的滋味?”张珑悦秀眉微蹙,努力回忆着小唯那冰冷话语中透出的怪异渴望,困惑更深,“她不是只靠吞食人心存活吗?那东西……冰冷、血腥,跟‘温暖’二字,能有什么关系?”

沈丘楠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篝火,火焰在他眼中映照出变幻的光影,仿佛映照着人心深处的幽微。“人心百味,如同万花筒。贪婪、嫉妒、恐惧、绝望……这些黑暗、负面的情绪,对某些以人心为食粮的妖邪而言,或许如同烈酒毒药般‘刺激’,能带来扭曲的快感。”他顿了顿,眼前似乎闪过便利店周扒皮那刻薄算计的嘴脸、小美临死前怨毒扭曲的诅咒、还有刘思琪明媚笑容下那深不可测的背景带来的冰冷寒意,“但她所言的‘温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那是人心深处最复杂、也最珍贵的东西——爱、信任、牺牲、无悔的守护。这些炽热的情感,如同灵魂深处燃起的火焰,岂是简单地剖开胸腔、吞食一颗物理意义上的心脏就能掠夺得到的?她不懂人心,就像……一个不懂如何真正作画的人,只知道拙劣地、徒有其表地模仿一张皮囊,永远触及不到那画中蕴含的神韵与生气。”

张珑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火光在她清亮的眼眸中闪烁:“就像我刚开始学画符箓时,只知道一丝不苟地照着《符经》上的线条描摹,却完全不懂那些看似简单的朱砂线条里,蕴含的天地至‘理’和流转的灵‘气’。画出来的符箓,形似而神散,只是死物,毫无灵性可言。”她看向沈丘楠,带着求证的语气,“那她……其实是在笨拙地模仿‘人’?试图用吃人心的方式,去理解她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

“或许……比单纯的模仿更可悲。”沈丘楠的声音低沉如夜风,带着一丝悲悯,“她被困在妖的本能深渊里,执着于‘人’的外壳和表象——完美的容颜、优雅的举止,甚至模仿人的情感,却从未真正触及过那个核心。那位王生将军……”他望向破庙外白城中心将军府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夜幕,“可能就是她眼中最接近‘完美’的人形标本,也是她试图理解、甚至攫取那份虚无缥缈的‘温暖’的……关键试验品。”试验品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沉重。

次日,一个如同瘟疫般恐怖而荒诞的消息,彻底撕裂了白城死水般的沉寂,在恐惧的土壤上疯长蔓延:王生将军的正妻,那位以温婉贤淑、仁德宽厚著称的佩蓉夫人,竟在一夜之间被指认为祸乱白城、残害人命的食心妖孽!据称证据确凿(实则是小唯以高深妖法精心构陷),将军府已下令,将于今日午时,在城西刑场当众处以火刑!

恐慌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笼罩了整个白城。绝望的哭嚎、难以置信的议论、以及被妖祸压抑太久而扭曲出的疯狂低语在街头巷尾交织。将军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隔绝了内外。无人知晓,那位曾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铁血铮铮的王生将军,此刻正在那高墙之内经历着怎样炼狱般的煎熬与撕心裂肺的抉择。是相信相伴多年的结发妻子,还是相信那“确凿”的、指向枕边人是妖魔的证据?忠诚与怀疑,爱情与责任,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着他的灵魂。

午时将近,城西刑场。

昔日空旷的刑场此刻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恐惧、麻木、好奇以及一种病态的兴奋。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耸立在中央,下方堆满了干燥的柴薪,散发出刺鼻的松脂气味。佩蓉被粗粝的麻绳紧紧缚在高台中央的木桩上。她穿着一身素白囚衣,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如纸,连日来的冤屈和折磨让她瘦削了许多,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竹。她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没有看台下那些或憎恨、或怜悯、或麻木的面孔一眼。她的目光平静得令人心碎,只是遥遥地、固执地穿过喧嚣鼎沸的人群,投向将军府的方向,仿佛那里是她灵魂最后的锚点。

小唯隐在人群最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袭白衣在灰暗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却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冰冷。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丝属于胜利者的、高高在上的冷漠。然而,在那双千年寒潭般深邃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与期待。她在等待,像一个最苛刻的观众,等待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达到最高潮。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眼中这个“完美”的人形标本——王生,如何在“爱妻”被指认为妖孽的残酷事实面前崩塌。她要看看,当所谓的“爱”面临最彻底的背叛(她所认定的)与毁灭时,那颗“完美”的人心会爆发出怎样激烈、绝望、美味的“滋味”?那是否就是她追寻千年而不得的、最极致的情感烈酒?

人群突然一阵剧烈的骚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只见通往刑场的主道上,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分开。王生在一队盔甲染尘、神色悲愤的亲兵簇拥下,排开众人,一步步沉重地走向高台。他身上的甲胄未卸,沾染着风尘与干涸的暗色污迹(或许是连夜奔波的血与汗),显然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刚刚疾驰赶回。脸上是连日未眠积累下的深深疲惫,眼眶深陷,胡茬凌乱地布满下颌,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崩溃边缘的颓唐。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触及高台上那个被缚的、苍白的身影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两块在绝望深渊中熊熊燃烧的炭火,死死地钉在佩蓉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信仰崩塌般的挣扎,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但最终沉淀下来的,竟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深入骨髓的、至死不渝的深情!

他一步步走上高台的石阶,沉重的甲叶撞击声在死寂的刑场上空回荡。他走到木桩之下,仰起头,看着自己那饱受折磨的妻子。嘶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石磨砺过,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佩蓉……告诉我……不是你……” 这短短一句话,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饱含着濒死般的哀求与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佩蓉的目光终于从将军府的方向收回,缓缓垂下,落在他写满痛苦与祈求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化作一个极淡、极浅,却又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已诉尽千言万语——无怨,无悔,唯有至深的信任与诀别的不舍。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辰到!点火!”监刑官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丧钟,骤然敲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决定生死的瞬间!

呛啷——!

一声清越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撕裂了空气!王生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柄随他征战半生、饱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佩刀!雪亮的刀身在昏沉压抑的天空下,划过一道冰冷刺目、决绝无悔的寒芒!

“将军不可!!”身后的亲兵目眦欲裂,发出肝胆俱裂的惊呼,想要扑上前阻止,却已来不及。

小唯隐藏在人群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如同欣赏到期待已久的美景。她的眼中充满了嗜血的期待——杀戮!亲手终结所爱的背叛!被命运玩弄的绝望!多么浓烈!多么令人沉醉的“滋味”!这必将是她品尝过的最美妙的人心盛宴!

然而!

那挟裹着王生毕生悲愤与决绝的刀锋,并未如她预想般斩向被缚的佩蓉,也未曾劈向那面目可憎的监刑官,更没有指向隐藏在暗处的她——这个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王生反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柄象征着忠诚、荣耀与杀戮的战刀,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甲胄缝隙、撕裂血肉、洞穿心脏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地响彻在骤然陷入死一般寂静的刑场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滚烫的、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冰冷的甲片,顺着甲叶的纹路汩汩流淌,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刑台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他高大健硕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双紧握刀柄的手和如同钢浇铁铸般的双腿,却死死地支撑着他挺立不倒!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高台上那个泪流满面、无声悲鸣的身影。眼中的痛苦、挣扎、迷茫,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如同被鲜血洗净,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一种至死不悔的坚定,一种要将妻子的身影、灵魂都深深烙印进自己永恒寂灭前的最后一瞥的决绝!

“佩蓉…我信你…”他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如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被这惨烈一幕震撼得灵魂出窍的旁观者耳中,更狠狠劈进了小唯那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心湖深处!“我王生…此生此心…只你一人…若你为妖…”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生命的流逝,“我便与你…共坠无间!若你是人…”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惊呆的民众和监刑官,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控诉,“我…护不住你…便以我命…换你清白!”

以死明志!以血证情!这是他对污浊世道的最终控诉,是对妻子清白最惨烈也是最深情的捍卫,更是对所谓“妖言惑众”最响亮的耳光!

“不——!!!”

小唯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冰冷面具和期待中的快意,在目睹这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畴的一幕时,瞬间崩塌殆尽!她发出了一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到穿透灵魂、扭曲到极致的尖叫!那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炸裂,带着无尽的困惑、茫然、以及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根基被连根拔起的剧痛!她眼中那千年寒潭般亘古不变的漠然与玩味,寸寸碎裂!第一次,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了属于“人”的、最原始的、彻骨的惊惶与难以置信!她算计人心,玩弄人性,以为早已看透世间所有的贪婪、自私、背叛与丑陋,并以此为食。却唯独,万万没有算到——这世上,竟有人会将一颗心、一条命,如此毫无保留、如此炽热滚烫、如此义无反顾地,为了另一个人,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情”,彻底地焚烧、交付出去!

这……这根本不是她理解的“滋味”!这滚烫的、不惜自毁也要守护的烈焰,灼痛了她冰冷的心核,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名为“恐惧”的颤栗!刑场上弥漫开来的浓烈血腥味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她从未尝过、也无法理解的苦涩与灼热,呛得她这千年大妖几乎窒息。王生那缓缓倒下的、被鲜血浸透的身影,和他最后望向佩蓉那铭刻灵魂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认知上,划下了第一道鲜血淋漓、无法磨灭的裂痕。妖力,在她体内不受控制地剧烈翻腾,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她脚边溢出,悄然冻结了周围的地面。她精心导演的“戏”,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