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裂缝里的光,由金转血,像有人往灯油里泼了半碗陈年老血。

楚昭没动,手指还卡在岩缝边缘,指节发白。那股牵引力没松,反而更沉,像是地底有只手,正顺着经脉往他骨头缝里钻。玉佩贴着心口,烫得皮肉发麻,不是烧,是蚀,像有细针在扎。

他咬了一下舌尖,腥味炸开,脑子清明一瞬。

不是祭坛在叫他。

是灯。

他猛地抽手,碎石滚落,药篓早被他甩在身后。冰丝帕裹着的碎石还在袖袋,但已经不烫了,像块死物。他没回头,转身就走,步子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山道夜雾浓,湿气扑脸,他却觉得体内干得冒烟。暗脉在跳,不是吞噬,是躁动,像锅里煮沸的水,随时要炸。后颈那道金纹忽明忽暗,每一次闪,都带出一帧残影——披发女子,赤足踩血阶,背影和姜沉月一个模子刻的。

他抬手,用冰丝帕裹住玉佩,压在胸口。

帕子一碰玉佩,霜气“嗤”地冒出来,边缘凝出细纹,弯弯曲曲,竟是一条龙首衔灯的图样。他没多看,把帕子塞进怀里,加快脚步。

祖祠。

他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

父亲死前那晚,喝得烂醉,指着祠堂方向说:“灯不灭,楚家不亡。”当时他以为老头疯了,现在才懂,那灯不是供的祖宗,是镇的阵。

祠堂外守着两人,楚烈的亲信,腰间令牌晃得叮当响。他没硬闯,绕到后院枯井,翻身跳下。井底积着半尺黑泥,他蹲下,把袖袋里的碎石倒出来,混着指尖划破的血,捏成一团。

碎石是祭坛带出来的,沾过血池灵流。他用暗脉一引,精血裹着残灵,顺着井底裂缝渗进地脉。

三息。

地面震了一下。

祠堂正中的青铜古灯,灯芯“啪”地炸出一道金光。

守卫一惊,转身去看。

楚昭从井底跃出,翻墙入祠,直奔主殿。古灯悬在香案上方,锈迹斑斑,可灯身已经开始发烫。他抬手,将玉佩抛向灯芯。

玉佩悬空,没落进去,反而停在灯口,微微颤动。

灯不认他。

他冷笑,抬手划破胸口,一滴心头血甩向玉佩。

血珠撞上玉佩,瞬间被吸干。玉佩“嗡”地一震,化作一道金光,钻进灯芯。

古灯轰然亮起。

金光如锁链,缠住整个祠堂,梁柱、牌位、地砖,全浮出密密麻麻的阵纹。楚昭站在灯下,后颈金纹暴涨,顺着脊背蔓延,一路延伸至双臂,像是有条龙在他皮下爬行。

他抬手,按在香案上。

暗脉张开,与古灯共鸣。灯里的灵力顺着阵纹流进他体内,又不是吸,是喂,像久旱的田突然迎来暴雨。

他没炼化,全存着。

灯越亮,他体内越满。

祠堂外传来急促脚步。

“谁在动祖器!”楚烈的声音炸进来,带着怒意和一丝慌。

门被踹开,他带了六名护卫,手持长老令,脸色阴沉:“废物,你也配碰古灯?”

楚昭没回头,站在灯前,背影笔直。

“你不是说,我动一下祖器,就废我四肢?”他声音很平,像在问今天吃了几碗饭。

楚烈冷笑:“现在,我给你个机会,跪下认错,留你全尸。”

楚昭终于转身。

他抬手,轻轻一扯衣领。

肩头“废”字烙印露出来,黑得发紫,可边缘已经开始泛金,像是被什么从里面往外烧。

“你废我丹田那晚,”他盯着楚烈,“有没有想过,我有一天能站着,把你踩进泥里?”

楚烈脸色一变,抬手就是一掌。

灵力如潮,轰向楚昭面门。

楚昭没躲。

掌风砸在他身上,衣袍炸裂,可人没动。

暗脉全开,那股灵力刚碰他皮肤,就被抽走,顺着经脉汇入体内。他体表金纹一闪,灵流暴涨一圈。

楚烈一愣。

他这一掌,至少是淬体九重巅峰的力道,哪怕铁人也得飞出去。

可楚昭站得比桩还稳。

“再来。”楚昭舔了下嘴角,笑了一下。

楚烈怒极,双手结印,长老令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符阵,压向古灯:“封!”

符阵落下,金光一暗。

可下一瞬,古灯猛地一震,灯身浮起,悬在半空。玉佩从灯芯飞出,悬浮楚昭头顶,金光流转,竟化作一条龙形虚影,盘旋而上。

祠堂地面裂开,阵纹如河,金光奔涌。

楚烈脸色大变:“邪阵!你竟敢引邪修之力入祖祠!”

他转身对族老吼:“快!联手镇压!此子已入魔道!”

两名族老冲上来,灵力交织,形成光网,罩向楚昭。

楚昭抬手,指向古灯。

龙形虚影俯冲而下,一头撞进灯身。

轰——

金光炸开,如潮水翻卷。

楚烈首当其冲,护体灵力瞬间被撕碎,整个人像断线风筝飞出去,砸在石阶上,口吐鲜血。他挣扎着要爬起,却发现经脉空了,一丝灵力都提不起来。

废了。

他瞪着眼,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一个废物,怎么可能……”

楚昭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他面前。

“你说我动祖器是邪?”他低头,“那你书房里的密信,和祭坛里的血池,算什么?”

楚烈瞳孔一缩。

“你勾结黑衣祭司,献祭姜家女子,三日后子时开启祭坛,是不是?”楚昭声音不高,可字字砸在地上,“你说纯阴之体能引堕仙降临,可你知不知道,第一个被献祭的,是你亲妹妹?”

楚烈猛地抬头,眼珠充血:“你胡说!她早就死了!”

“死?”楚昭冷笑,“她走到祭坛中央,回头看了你一眼,你站在外面,没动。”

楚烈浑身发抖,像是被抽了魂。

楚昭抬脚,踩在他胸口。

“你不是想废我四肢?”他俯身,“现在,轮到我了。”

他正要发力,祠堂外传来脚步声。

姜沉月带着三名族老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还有一块残玉。

“这是从楚烈书房搜出来的。”她声音很稳,可指尖在抖,“上面写着‘三日后子时,开启祭坛,献祭纯阴之体’。还有这个——”她举起残玉,“和楚昭身上那块,能拼在一起。”

族老们脸色变了。

那残玉,是楚家祖传阵图的碎片,二十年前失窃,一直没找到。

现在,一半在楚烈怀里,一半在楚昭手里。

楚昭低头,看着被踩在脚下的楚烈:“你说我入魔,可你呢?为了修为,献祭亲妹,勾结邪修,屠戮无辜。你才是那个,该被废的人。”

他抬脚,正要碾下。

楚烈突然笑了,嘴角溢血:“你以为……你赢了?”

楚昭皱眉。

“灯是亮了,阵是启了,可你知道这灯,等的是谁吗?”楚烈咳着血,眼睛却亮得吓人,“不是你。是那个被献祭的丫头。是她魂魄里的印记,引动了灯。”

楚昭心头一震。

玉佩突然发烫。

他猛地抬头,看向古灯。

灯芯中的玉佩,正缓缓旋转,金光流转,龙形虚影再度浮现。可这一次,虚影没盘旋,而是低吼一声,冲向祠堂角落。

那里,一块牌位无风自动,灰烬飘落,在地上拼出三个字——

子勿归。

楚昭瞳孔一缩。

他父亲的牌位。

那三个字,是用灰写的,可笔迹,是他父亲临死前写在墙上的最后一句话。

“你动不得。”楚烈躺在地上,笑得像个疯子,“灯认的不是活人,是死魂。你点不亮它,除非——”

他话没说完。

楚昭抬脚,狠狠踩下。

咔嚓。

楚烈的肩骨碎裂,惨叫卡在喉咙里。

楚昭俯身,一把扯开他衣领,从怀里拽出半块残玉。和他手中的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阵图完整了。

古灯轰然一震,金光暴涨,龙形虚影盘绕而上,直冲屋顶。整个祠堂的阵纹亮如白昼,地面裂开,显出一座地宫入口。

楚昭站在光中,后颈金纹缓缓沉入皮肤。

玉佩落回他手中,温润如初。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残玉。

不是他点亮了灯。

是灯,等到了它要等的人。

他转身,走向地宫入口。

姜沉月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密信。

“你要下去?”她问。

楚昭没回头。

“灯开了,路通了。”他声音很轻,“该收账了。”

他抬脚,踏进地宫。

黑暗吞没他身影的瞬间,左肩“废”字烙印边缘,一缕金丝缓缓游动,像苏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