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宫深处,死寂如同凝固的浓墨。

张德芳被拖走时那怨毒不甘的呜咽,禁军甲胄铿锵的远去声,都已被身后那扇重新关闭的厚重石门彻底隔绝。囚室内,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以及我和赵珩——顶着彼此躯壳的父子——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污浊冰冷的空气中碰撞、缠绕。

赵珩(顶着我的龙体)依旧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刚才指向门外的姿势,那双属于“皇帝”的眼睛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息。恐惧、后怕、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愤怒,以及张德芳最后那句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吼——“陛下可知先皇后如何薨逝?”——所引爆的、更深沉更尖锐的恐慌,在他眼底激烈地冲撞。他握着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那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此刻非但没有帝王的威严,反而衬得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炸起毛的困兽。

“他…他刚才…吼了什么?”赵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砺过的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烙在我的脸上,“告诉我!那个老疯子!他吼了什么关于母后?!你听见了!你一定听见了!”

母后。孝懿皇后。

张德芳那淬毒般的低语——“您以为您那贤良淑德的孝懿皇后……真是……真是病薨的吗?”——如同最阴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我的心脏,狠狠噬咬!我(顶着太子皮囊)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引魂玉在胸口散发着温润却沉重的暖意,试图抚平那瞬间被撕裂的旧伤疤,却只带来更尖锐的痛楚。那些刻意尘封的、关于她缠绵病榻最后时光的画面,那些太医闪烁其词的回禀,她苍白面颊上偶尔掠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以及……她临终前紧紧抓着我的手,眼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欲言又止的哀伤……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他……”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仿佛声带也沾染了这囚室的锈蚀,“他说……孝懿皇后……并非病薨。”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地上,也砸在赵珩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不……不可能!”赵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铁栅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那双属于“皇帝”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瞬间被巨大的、纯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淹没,方才强行凝聚的沉静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巨大噩耗击垮的、茫然失措的少年。“母后……母后是病逝的!太医……父皇您……您亲口告诉我的!宫里的记档……都写着!他胡说!那老贼在胡说!他在挑拨!他疯了!”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变调,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长剑几乎脱手坠落。

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看着他顶着我的脸却露出如此脆弱惊惶的神情,一股混杂着心痛、愤怒和更深沉疑虑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我。张德芳是个疯子,一个被仇恨扭曲了心智的恶鬼,他的话自然不可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