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我好像看见沈听拨开了惊呼的人群,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
就像她六岁那年冲过来,向我展示她的小红花。
她喊着我:
“妈——!”
我想,这一定是幻觉。
她已经十年没有喊过我“妈”了。
可就算是幻觉,我也情愿,死在这一刻。
我没有遗憾了。
6
昏迷不知多久后,我还是醒了。
醒来时天光微亮,沈听就趴在我的床边。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这是十年来,我们第一次如此靠近。
她考上大学后,就和我断绝了所有关系,每逢寒暑假,宁愿在外面打工租房,也再没回过那个家。
我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想把她这十年的样子,一点一点都刻进脑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丈量她的脸庞。
我老了,皮肤干枯、粗糙,布满老年斑。
可她还这么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
我这棵快要烂进泥土里的老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块美玉。
我的心里又酸又骄傲,一时分不清是难过还是自豪。
就在这时,她的睫毛颤了颤,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我正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
“李女士,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我窘迫地笑了笑,收回手,“就是……想看看。”
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过,果然那声“妈”,就是在做梦。
我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又不高兴了,讽刺道:“怎么?醒来看到的不是你的干女儿,你很失望?”
“不是的,”我连忙解释,“我是怕耽误你工作。”
她这才别扭地把头转向一边,“不用你担心,工作室那边,我都都安排好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赵佳推着医疗车走了进来。
她狠狠地瞪了沈听一眼,没好气地说:“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怎么对她说话,要你管!”沈听不服气地回呛,“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管得真宽!”
赵佳也上了火,用力地把药物托盘放在我床头:
“一个生你养你的亲妈,不是你用来撒气的垃圾桶!”
“她……”
沈听还想说什么,一滴血却突然从我的鼻腔滑落,晕在纯白的被单上。
她们的争吵戛然而止。
沈听皱紧了眉头:“好好的,怎么又流血了?”
我心里一慌,生怕被她知道我的病情,连忙抽出纸巾地擦拭,干笑道:
“没事,没事……就是老毛病了,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上火了。”
“水土不服?”
沈听表情一松,随即又冷哼起来:
“水土不服就回你的云城好好待着养老!跑来海城碍手碍脚,给别人添堵吗!”
“是,乖乖,你说的是。”
我赔着笑想敷衍过去,赵佳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的手伸向我放化验报告的柜子。
我心里猛地一紧。
我不能让她说!我不能让乖乖知道,不能让她为我这个没用的妈再多一分担心和愧疚!
“小赵!”
我急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哀求,“别……别说!求你了……”